晤見，豁燃。

我的功夫女友 23

　　碧潭風景區。

　　我久為手術時，剖開的血肉之軀所荼毒的眼睛，現在正享受著一片蓊綠的按摩，很舒服。青翠的山，碧綠的潭，讓我遙遙想起求學時代國文課本裡文人寫的湖光山色什麼碗糕的。

　　河岸高臺，一排異國風氣的餐廳，我們挑了一家日式燒肉餐廳，打算享受悠閒的午餐時光。雖說是午餐，此時已下午三點，把它算成下午茶也不為過。這裡頗有巴黎左岸的氣氛，即使我沒到過巴黎左岸，連那裡長怎樣都不知道，我還是想奢侈地借點那種異國浪漫風味來譬喻。

　　性感的抒情輕音樂，就是這個風味不可或缺的調味料，我們的耳朵正在享用著。

　　我們？

　　我、齊好、阿仁、美子、森 田 教授。

　　「乾爹，這家的燒肉還可以嗎？」齊好挟了塊牛肉放進教授碗裡，臉上的表情，是愉悅的孝順。

　　「老實說，普普通通，不過你們都在，就變好吃了。哈哈哈哈！」教授哈哈大笑。

　　「爸，你還真肉麻！」齊好調侃道。

我的功夫女友 22

　　我耳裡塞著mp3 player，故意這樣站在演奏他項曲目的貝舒旁邊。

　　是的，對我來說，只要「never give up」以外的曲子，就是「他項」。

　　「never give up」就是貝舒先前所說，一生一曲的豪氣夢想，曲如其名，不管是歌曲的味道還是貝舒的「一曲顛峰名作」精神，都符合「never give up」如此豪名。

　　而浩劫重生的貝舒，作法似乎與此三個英文字母背道而馳。

　　「反正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啊，另外，既然我還有很多時間，就先作些別的曲子吧！」闔上鋼琴蓋，站起，貝舒搭著我的肩，輕鬆然說道。

　　我的訝異不是只有雷擊的程度可以形容而已，說是被隕石擊中，也很合理。

　　貝舒怎麼變了一個人？！

　　其他作曲家說要作很多曲子我認為很好、很正確啊，但貝舒之前既然堅若磐石地說要將「never give up」已親自巡迴演出的方式發揚光大，並且不停鍛鍊砥礪它，讓它每一天都超越昨天的好聽，而現在居然說要作很多首曲子，這是什麼意思？！我無法認可！

　　「貝舒，毒性有影響到你的腦部嗎？阿仁已經跟我說完全OK了啊……」我臉色浮現一種好事被壞的面貌。

我的功夫女友 21

　　然而，這一個多月不只這件失蹤事件在煩擾我和齊好的心，還發生了許多事。

　　仔細來講，也不是許多事，而是一串連續又共同性質的怪事。

　　先從第一個開始說起好了。

　　我們醫院是我畢業那年剛好完竣的新傢伙，我們醫院有別於其他醫院的地方大概是「氣氛較緩和」吧。一樓大廳有台公用的名貴鋼琴，任何人技癢了，都可以過去演奏一下，技藝高超的人，引來大批的喝采與目瞪口呆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醫院，無聊嘛。

　　有時候也會有些彈古箏拉琵琶的老人家演奏，抑或是音樂系所的學生帶著自己的樂器來一展長才，總之我每次都很期待經過大廳的短暫的身心放鬆，音樂總是使人舒服。

　　但好戲都在星期一上演，有個在音樂界頗具名氣的鋼琴演奏家，叫做貝舒，都固定在每個星期一來我們醫院免收費演出。喜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的人會說，他以此方法求名，像我這種善良耿直的人則認為，他很了不起。因為照理說他的演出費應該是超貴的。

　　世界名曲貝舒幾乎都會，而且我看過好幾次他用音樂的力量把人弄哭，把人弄哭真壞，呃，弄哭的人其中也包括我……

　　有一次我聽到一首超好聽的曲子，害我動彈不得，也顧不得去吃午飯了，愣在那裡把它聽完。那首曲子我從沒聽過，但一首你會覺得超好聽的曲子只要第一個音符侵入你的耳膜時，就已經鞏固了它在你心中的巔峰地位。

我的功夫女友 20

　　「這叫做發呆拳法，在眼神呆滯中，讓敵人無法從你的眼神預測你的下一步，進而揮出以虛為實、以實為虛的拳法，教人分不清楚，然後拳拳中招。」

　　專門發呆的阿呆曾經這樣呆呆地說過，我哈哈大笑。

　　「只要中我一拳，你就倒地不起。」

　　專門囂張的大毛曾經這樣囂張地說過，我哈哈大笑。

　　「我……我只會柔美的詠春。」

　　專門溫柔的蘋蘋曾經這樣柔怯地說過，我哈哈大笑。

　　並不是嘲笑，是因為我完全相信他們的所長，替他們高興而哈哈大笑。

　　現在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因為他們失蹤了。

我的功夫女友 19

　　搭上公車的時候，天已經暗了。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我面色凝重地問齊好。

　　「你住院的隔一天。」齊好的心情也沒力氣。

　　應該是我們各自都心緒雜亂恐慌吧，沉默不相語了好一會，才再開始對談。

　　「你受傷真的是因為碰到流氓嗎？」齊好問，她會這麼問，是因為她透徹我的實力，知道一般的小流氓就算有刀也打不過我的。

　　「是流氓沒錯，但，是很怪的流氓。」我說，思緒回溯。

　　「什麼意思？」

　　「四個人，白痴地著蜘蛛人裝，他們將美子的衣服撕得亂七八糟，卻沒有真正加以性侵，似乎故意等我到了那小巷子現場，才從巷子上跳下跟我決鬥，」我停了停，「四個人的身體其硬無比，武功雖然不算強也不算弱了，至少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們打倒，之後我就在醫院了。」

　　齊好越聽臉色越發驚異，似乎我在說八點檔連續劇一樣。

我的功夫女友 18

　　到我拳骨做完手術，可以出院之前，齊好都沒來看我，我想她大概是為了美子亂親我的事情在生氣，至於她生氣的原因我當然不知道，有一夜，我忍不住她這連通電話都沒有、無聲無影的冷漠，竟然很沒男子氣概地哭了。

　　美子在一旁安慰我，但沒用，我只知道，齊好很過分。

　　當然我很倔，也沒有主動打電話給她。

　　我要出院的時候，齊好竟然也沒來接我，我忍不住，終於打手機給她。

　　「齊好！妳很過分耶！都不理我……」超丟臉，居然講到這我就哽咽了。

　　「啊品旋對不起啦……我現在正忙著追查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太恐怖了！台武協的學員，居然全部離奇失蹤了！」

　　「什麼！妳、妳開玩笑吧……」我的手不禁抖了起來……怎麼可能？！

　　電話另一頭的齊好語氣火急，不像是開玩笑，但這種事情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我想說有美子照顧你應該就沒事了，所以就自己來追查這件怪事，真的啦，他們真的都失蹤了，前幾天新聞有報。阿呆、大毛、蘋蘋……大夥都，失蹤了……」齊好講到這，似乎已是噙著淚在講的，「我現在正在協助社會局還有警方辦案，你可以行動了嗎？趕快來……」

我的功夫女友 17

　　接著，我聽到咚咚咚遠離的腳步聲。

　　齊好就這樣不管我就走了？！我泛淚，這初吻也太久了吧？！美子是不是醉了？！

　　我終於覺得是時候該把粥吞進去了，畢竟湯湯水水在嘴巴停留太久，會出現噁心感。我吃力拔開吸盤似的美子，把粥吞了下去，呆愣著，全身發燙地默默不語。

　　美子居然拿起瓶裝礦泉水，喝了一口漱一漱，然後吐進剛剛裝粥的塑膠袋裡。我超訝異美子這怪異舉動，不解她為什麼搶我初吻又嫌我口水。

　　「好討厭，心裡有感覺，嘴巴卻沒什麼。」美子咕噥說。

　　「美子……妳的意思我不懂……」我熱著臉說，看著雖然吻過但還不確定喜不喜歡的她。

　　「品旋，我很喜歡你，跟我交往好嗎？」美子握緊了我的手。

　　我呆呆地看著她，無語，不知看了多久。

我的功夫女友 16

　　醒來的時候，我沒有概念自己睡了多久。

　　眼前景象尚且朦朧之際，我光聞味道就知道我在醫院。

　　景象越來越清晰。我的身體有好幾處包紮，吊著點滴，眼前空無一人，只有乾淨、乏味的白色牆壁。

　　我討厭躺在病床上，那會令我想起我和齊好經歷的那段殘酷悲傷，不管是齊好躺著我坐在旁邊擔憂她，抑或我躺著她坐在旁邊擔心我，都是糟糕透頂的選項。我們其實不該為誰流淚，但如果有一人躺在病床上時，我們就會。

　　病房的景色只有用無聊和悲來形容，我的悲緒一下侵占腦袋太多，深陷無法自拔。人一旦開始悲觀，所有個人歷史中的難過很容易一個個聯想出來。

　　「賴品旋！不是你自己說的，要寫出最棒的論文嗎？還愣在那罰站幹嘛？快把握時間觀察啊！」康馨柔學姊曾經對怕解剖怕得要死的我的激勵。但緊接著的，卻是「啊──！」慘絕人寰的生命終止聲。那是我永遠無法從腦袋甩掉的殘酷血色畫面。

　　「學姊乖，不要睡著……我馬上送你去醫院，……咳咳……妳好了之後我們又能一起練武功了呦……咳咳……」

我的功夫女友 15

　　我愣住了。

　　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景，也從未如此憤怒過。

　　美子的上衣被撕破，衣服撕痕從領口直至腹處，胸罩被拉歪，胸部半隱半露，幸好遮住重點，短裙也被撕開，著絲襪的右大腿整個露了出來，原本絕美標緻的她，此刻卻亂頭散髮又狼狽蜷曲地側躺在骯髒油膩的地上低聲哀吟啜泣。我逃避去想美子有沒有被「徹底」強暴，我的怒瘋腦袋現在只想，揪出幹這齷齪勾當的王八，然後打死他們。

　　「美子對不起……我來晚了……」憤怒與心疼兩相衝擊的淚水滑下我的臉頰，我脫掉來不及換掉的醫師袍，將美子扶起來，裹其身。讓她靠在牆上。

　　「品……小心！」美子氣若游絲但用力說。

　　我早就感覺到了。

　　再怎麼，我也是功夫傳說的大弟子。

　　四個身穿跟電影上一模一樣的蜘蛛人裝的壯漢從上躍下，包圍住我。

　　我猜我臉上表情跟厲鬼沒什麼兩樣。

我的功夫女友 14

　　但這次，恐怖片在現實世界播映起來。

　　醫院裡，來了個大人物！

　　「快擋住媒體記者！」

　　「不準拍！」

　　「別擠別擠！」

　　「快把媒體記者擋在門外！」

　　我才一下公車，就聽得到醫院前鬧哄哄的一片，聽到「媒體記者」這四個字，就知道不是好事。其實只要進醫院，就不是好事，但多了「媒體記者」，更不是好事。

　　從站牌處快走接近醫院急診大門，遠遠就看到霹哩啪啦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大批記者和大批黑衣警察正在進行抗衡戰，亂成一團。

我的功夫女友 13

　　齊好喜歡阿仁，但齊好說她絕不會拋棄我，所以她大牌地下了個「男朋友試煉期」給阿仁，表面上有在交往與約會，但骨子裡卻實行嚴苛的三不政策──不牽手、不擁抱、不親嘴。

　　這三種都不能了，做愛更是妄想。

　　恰巧將齊好視為至寶的阿仁，對於齊好的無理要求竟也乖乖照做。

　　至於我，我也常跟美子約會，開始逐步傳授美子淺易初級的功夫，我心裡漸漸累積對齊好的愧疚，因為我偶而是有偷吃美子豆腐啦，例如挪正她錯誤的打拳姿勢之類的小小碰觸。

　　但！這都是做師父應盡的義務啊！我沒有故意喔！

　　不過，我跟美子好像不是很談得來，美子老是說些對名牌衣物包包的喜愛或對於更奢華生活的憧憬。也許，我對那塊紙醉金迷的領域沒有興趣吧。

　　不管在醫院怎麼辛苦，永遠有做不完的手術，但回到家，跟齊好一起打打鬧鬧看電視的時光，最是幸福溫暖。

　　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超越友情與親情的鎔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