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第3話　突如其來的災難

　　長途飛行令人疲憊。

　　每個人，每個靈魂，靜默的時候，內心的思考可能是隨意聯想且
雜亂模糊的。

　　齊好：「到底有怎樣的冒險在等著我呢？我們要去解決的，大概
是比上次的機器人兵團更棘手的敵人吧。好興奮呀！」

　　品旋：「天啊！什麼時候才能過安穩的生活啊？我好害怕。上次
因危險斷手，這次該不會要斷腳吧？我真的好害怕……」

　　穗子：「這個台灣男人為了什麼而死？為什麼年紀輕輕就準備要
死了？」

　　古夫：「這兩個式神看起來都好兇，我要怎麼跟他們和平相處？
他們的主人該不會都很恐怖吧？可是明明看起來是兩個一點危害性都
嗅不出來的美女啊。希望他們的主人不知道我看得到他們。」

　　美研：「舟車勞頓呀。到了北海道真想趕快泡個舒舒服服的溫泉
。」

　　映柔：「這次到日本一定要找尋全新的靈感，我要創作出我音樂
生涯中最強的一首歌！」

　　映柔的男式神，歌之神祇：「我討厭跟日本那種低級妖怪打交道
。」

　　美研的女式神，怨女聶嫣：「哪隻妖怪敢動美研，我就把他吃了
！」

　　下了飛機，本欲就此分道揚鑣的六人（加兩式神），目光停駐在
機場外一輛完美無暇的休旅型計程車上。

　　「一起搭吧！」眾人中日文夾雜，參差地附和，然後拖著舟車勞
頓的身子魚貫入車。

　　兩個式神坐在車頂上，反正他們不怕冷。

　　司機是個濃眉小八字鬍的肥子，整坨肥身陷溺在駕駛座裡。

　　「帥哥美女要去哪啊？」後照鏡裡那張塞滿的痴笑肥臉，兩隻瞇
瞇眼快被肥頰擠出來似的。

　　「藤夫人旅店。」

　　又來了。中日文夾雜的異口同聲。

　　六個人一齊露出詫異表情，好像命運把他們綁在一起似，註定要
同行？

　　「是。」肥司機笑著領命，發動車子引擎。

　　六人（兩人一組，其實是三單位）在車上互問彼此為何會選擇藤
夫人旅店下榻。品旋和齊好說那是衛斯理冒險過的地方，來了定要走
一遭才不枉；美研映柔說，對呀，也正是這原因，我們都是衛斯理迷
；穗子古夫說，老日本到札幌都會選藤夫人旅店下榻的，因為有名。

　　可真巧。

　　司機偷偷聽著。可真巧。原來命運冥冥之中也是幫著組織的。

　　主人下指令，這六個人來頭不小，是主人必須獲得的人物，將他
們帶到同一間旅店比較好監視。司機想，得來全不費功夫，自己正愁
著怎麼說服六人下榻同一間旅店，他們就已達成共識了。

　　司機彎起了不懷好意的笑，臉更肥了，眼睛簡直要陷入萬劫不復
的肥肉深淵。　　

　　可惜，命運就是充滿了變數，才叫做命運。

　　車子走在高速公路上，北海道幸運的冬陽令人感到奢侈的溫暖。

　　一切都很正常，太陽沒有被烏雲搶走鏡頭，連綿的山岳一樣站在
大地呼吸。

　　可是一行人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明明本是有太陽的，天瞬間暗了
下來？

　　一陣天搖地動襲地而來！

　　車裡所有人往左一看，沒有什麼情況比這更糟了。

　　原本平靜慵懶睡在大地上的山岳，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調皮地
溜了滑梯，那可以填飽一個湖的自然力量，就這麼往脆笛酥般脆弱的
人造高速公路灌溉下去！

　　轟隆隆震耳欲聾，俗稱「走山」的山崩！

　　那樣的視景是如何？

　　巨石殞落，眼睛鏡頭恍惚地震動，一切都沒來得及趕上腦裡的思
考與反應，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沈映柔走紅前，只是個喜歡在洗澡時渾然忘我，浪費水兼大聲唱
歌的普通女學生。

　　至於她和朋友們英勇對抗邪惡的混血女巫，那又是另一個遙遠的
故事了。《請參見，豁燃恐怖味蕾癮系列，鬼歌姬。》

　　故事的尾巴，沈映柔用真誠的歌聲召喚歌之神祇，打敗了混血女
巫。歌之神祇，一隻穿著黑色鏤空雕衣的冷血男神。

　　但這個召喚並沒有結束。歌之神祇並沒有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

　　於是映柔不解這隻原本她怕的要死的男神，為什麼不回去。

　　「我唱歌都沒妳好聽，妳才該當歌之神祇，可惜妳還是人。」歌
之神祇的語氣，總是不帶絲毫情感。

　　「這個不像原因吧。」映柔說。

　　「神跟鬼跟妖怪，其實都是世人加諸的稱號，我們其實就只是離
開軀體的還有意識的靈，在我們的世界，無聊死了。我在那個世界聽
不到天籟。而我自己的歌聲於我來講，當然不是天籟。可是我到了骯
髒汙濁的人界，卻聽到了妳的天籟，好像在一片糞土中找到了黃金。
」歌之神祇說：「只有你唱歌比我好聽，我還能去哪裡呢。」

　　歌之神祇是一隻已經失卻任何熱情的空洞靈魂。

　　只想跟著自己難得覺得有趣的人。

　　□

　　「妳不是離開了，幹嘛又回來？」

　　美研是個很特別的國文老師。將日本紅極一時且具教育意義的青
少年漫畫，航海王，反覆閱讀研究進而寫成論文的國文老師。那部論
文窖藏在國際電子佈告欄裡，經過了一陣慘淡的沒沒無聞期之後，終
於發醇發香，轟動於世。

　　美研終於更相信，堅持自己，就是世界。

　　她歷經千辛萬苦，消除了一個女鬼根深柢固的怨恨，這又是，另
一個遙遠的故事了。《請參見，豁燃恐怖味蕾癮系列，女怨。》

　　故事的尾巴，美研超乎常人的正義善良力量，粉碎了聶嫣（女鬼
在人世時的名字）的怨恨，聶嫣離開了美研，不再殺人。

　　但，過了一陣子，她又回到美研身邊。

　　於是美研不解，為什麼這隻全身染滿腥血的女鬼，還要回到她身
邊。

　　
　　「離開妳，我就忘記了不再怨恨時的美好，又開始殺人了。」聶
嫣低下頭，她在美研面前，就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別於殺人時的紅
眼。

　　「妳這混蛋！」美研又罕見地口出髒言，對著空氣般的魂體亂打
一通。

　　「所以只有在妳身邊，我才能感受到單純的美好，而不是想著怎
麼消弭我的怨恨與人世間的怨恨。」聶嫣說。

　　「唉，複雜又不快樂的事情幹嘛去做？簡單純樸的美好要趕快享
用。」或許是國文老師的關係，美研講話不小心常會有韻感。

　　這世界，存在著很多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想要僭越神的位子的野
心人物。

　　每個領域的頂尖再頂尖，常常都打著什麼什麼之神的稱號。

　　可是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

　　殊不知歷史上，天下的禍亂興亡，就是這些以神自詡的野心人物
搞出來的，他們的一個失足或一個偏執觀念，好一點的，搞得民不聊
生，慘一點的，就可以賠上千萬條百姓的性命。雖然也創造豐功偉業
，但這種豐功偉業，總是凌踏著鮮血完成。

　　創造盛世的帝王，雙手染滿腥血。難道那些無辜善良的人民，就
應為了他腦袋裡壓根沒想過的後面的盛世，而犧牲生命？

　　例如聶嫣，也是野心人物，她因為討厭怨恨，卻變成了怨恨之甚
者，以持續剷除怨恨為己任，卻引發更多的怨恨。

　　是美研教了她當個普通的鬼的美好。

　　於是她想永遠跟著她的「老師」，普通地過生活。

　　沒有野心，也就沒有怨恨。

　　□

　　何美研和沈映柔覺得自己做了好長的夢，兩個人的夢，都是記憶
鑲組而成的。

　　休旅車的後座，沈映柔疊在何美研身上，何美研的頭躺在穗子豐
腴飽脹的胸部上。她們躺的地方是車的天花板，原來翻車了。中座，
賴品旋、齊好和尾田古夫，東倒西歪壓在一起。他們眼之所見，全是
黑的。

　　霎時，一支火光在他們的眼前咄咄逼人地亮起，他們感到刺眼地
瞇起眼睛。

　　「你們沒事吧？」

　　是一個拿著火把、用圍巾蒙面只露出兩隻眼睛的女人，站在車窗
外對他們說。女人的身材婀娜，皮膚白皙滑嫩，但令人恐懼的是，女
人露出獵豹看見獵物的飢渴笑眼。

　　除了看到女人，還看清楚這裡原來是高速公路上的隧道，原來崩
落的土石將隧道兩端口堵住了，司機似乎是千均一髮將車子飆甩進山
洞裡，撞到牆壁，才翻車的。由車下巴凹了個洞可以想見。

　　只見癡肥的司機又驚又喜，大喊：「哈，是『人食性』的原種妖
裂口女！」然後驚人地以肥軀鑿開卡住的車門，在地上滾了幾圈站起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口內蹦出來。

　　用圍巾蒙面的女人拉開圍巾，露出裂至耳邊的血盆大口，目露冷
冽凶光，說：「我肚子好餓啊！」說著便硬生生拔開休旅車的拉動車
門，準備食用六個人類。

　　穗子首當其衝，雙手迅速抄出袋裡兩挺機關槍，朝著裂口女張得
比頭還大的飢渴大嘴猛餵子彈！

　　裂口女被子彈的衝力逼得身首不停抖動，進退不得，卻也沒半分
吃痛的樣子，持續張牙舞爪向前挺進。

　　除了穗子之外的五人，不管方才身體的摔痛，倉皇地從另一邊車
門爬出。賴品旋護在齊好前面，齊好本欲往前護著品旋，卻想到了兩
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台灣女生，所以往後護著她們。美研和映柔盡量忍
住想尖叫的釋放衝動。至於古夫，早就自作主張膽小地躲在最後面，
完全失去軍人該有的勇氣。

　　古夫納悶：「為什麼這隻妖怪看得見，且身體是實體，別於之前
我所看到的透明虛體？」

　　「我去幫她！」賴品旋跳上顛倒的車子，本欲幫助穗子退敵……

　　一瞬，一隻比人身還大的大嘴誇張地橫衝過來，把裂口女整個啣
住！

　　嘴的主人，令六人瞠目結舌。那是一隻牛頭、蜘蛛身的巨大怪物
，幾乎有隧道口徑的二分之一大！

　　古夫心念如電：「是牛鬼呀！日本妖怪傳說的有名妖怪！而且也
是實體！」

　　牛鬼緊急煞車，粗魯踩動著牠柱子般粗的毛絨八爪，掀起一陣地
板的猛烈暴動，尖牙利齒狂暴地撕嚼著裂口女，裂口女的雙腿在嘴外
垂死掙扎跳動，就像隻正在被嚼食半死不活的小蟲。

　　「這是什麼鬼？！」賴品旋驚嚇地問。

　　「牛、牛……牛鬼！」古夫用日文結巴回答。

　　「靠，這是日本研發的生化怪物嗎？！」連勇氣十足的齊好都有
點膽怯了。

　　美研和映柔只是互相擁抱著，矮身躲在車後發抖不已，不可置信
眼前的詭異景象。

　　「我來處理。」穗子冷靜地從袋裡拿出了顆手榴彈，拔開插梢往
牛鬼身上擲去。

　　一團火光在牛鬼背上炫麗炸開，熄滅之後，卻見牛鬼仍津津有味
嚼著雙腳在外掙扎蠕動的裂口女，毫髮未傷。牠的皮厚得不像話。

　　牛鬼人頭般大的一雙牛眼森森瞪向六人，邊嚼邊說話：「呿，我
好心救你們，居然恩將仇報！」

　　六個人聽到這話，都愣住了。

　　車旁，一件肥滋滋的人皮與司機服棄置柏油地上。牛鬼是司機化
身的？或說，牛鬼變身為司機？誰知道？

　　聶嫣和歌之神祇都呆了，眼前兩隻傳說中的日本妖怪，竟是實體
！

　　然而虛體的兩式神必須裝載在實體生命上，才擁有具體的攻擊效
用，沒有裝載在實體上附身，充其量他倆只不過是兩團無用的空氣罷
了。

　　若是虛體攻擊虛體，同質相攻，倒還可以。

　　「第一次見到這種事啊。」男兇神女惡煞，兩式神相視皺眉，第
一次無法保護自己的主人。

　　「啊！」牛鬼忽地一聲吃痛的哀叫，像是吃到壞食物地把嘴裡的
女妖怪吐出來。

　　肚破腸流、股盆被咬碎的裂口女因無法好好支撐身體，歪歪扭扭
地站起身，上半身碎得爛七八糟，嘴裡嚼著紅紅的牛鬼的舌肉，還一
臉不屑地嫌：「沒有人肉好吃。」

　　「想螳臂擋車是吧。」牛鬼吐出一口鮮血，似乎生氣了。

　　掉在地上那隻火把微耀中，只見那嘴肌飽脹的牛頭吐出長條長條
白色的絹帶，將支離破碎的裂口女捲成木乃伊，然後織一片網，將其
黏在獵物所屬的靶心。沒錯，任誰想見都知是蜘蛛網，只不過是巨大
號的。

　　「去死吧，惡妖！」穗子好戰心旺盛，多此一舉將地上火把扔擲
至包住裂口女的大張蜘蛛網上，火光陡盛，漆黑的隧道裡頓時光明如
晝。

　　「為什麼可以隨便判定別人的惡？」隧道的一端，走出一隻三米
高的赤身怪物。身紅如血，眼突如銅鈴，黑長髮白獠牙，手上舞著一
隻玄鐵狼牙棒。

　　是山鬼。身為妖怪活圖鑑的古夫懊惱了，這些平常都不作怪的妖
怪，最近是發了什麼興致，統統跑出來打架？

　　「在我眼中，不食人肉的假妖怪才是惡的！」山鬼呼呼揮舞著狼
牙棒，踩著變幻莫測的移步，用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將堅硬無比的狼
牙棒斬在牛鬼頭上，牛鬼的下巴隨著棒壓壓裂了柏油地，豆腐乳一樣
的腦漿從頭殼碎出。

　　山鬼舔了舔狼牙棒上沾著的腦漿，吐了個啐：「雜種妖果然噁心
。」

　　山鬼旋轉舞起狼牙棒，一陣非自然力量的恐怖颶風將燒網大火撲
熄，燒成半炭的裂口女奄奄一息掉落地上，險些脆掉。

　　隧道的光度再次歸零。

　　山鬼摸黑抱起了不成妖形的裂口女，雙瞳竟流汨兩行溼熱。

　　六個人類看到這場超自然也不自然的打鬥，著實都嚇呆了。品旋
和齊好遇敵無數，也只是武技精進的正常人類；穗子到底是闖過刀槍
炮火的，再怎麼害怕也可以自我麻痺；兩個平凡女詞曲合作者則已經
昏倒了。一男一女式神隨時準備進入主人體內，見機好拔腿逃跑。

　　此時的黑暗非常恐怖，食人的魔口就藏踞在黑幕後張牙舞爪，隨
時會伸出來大快朵頤六個凡人。

　　「人類啊，我們非常有節制地捕掠你們。我引發這場山崩的主因
卻不是攫捕你們，是因為我們跟『妖食性』的雜種煉成妖誓不兩立，
見一隻捉單，來一雙捉對。」山鬼的日文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品旋
零零落落地小聲翻譯給在場台灣人聽。

　　「人吃雞肉很正常吧，但人吃人你們覺得呢？哪一個為惡？」山
鬼的聲音再次傳來。

　　「沒有什麼惡不惡，就是弱肉強食。」穗子早就瞭解了戰爭的本
質。

　　「哈哈哈哈！妳說得正合我意，就是弱肉強食。」

　　一個濃郁的妖獸氣息，就這麼無可眼見地衝向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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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惡不惡，只有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