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回到最初的美好)

第三十一講　夢想現在進行式

　　很多魂牽夢縈、夢寐以求的夢想其實輕易就達成了，只是常常爽一下就忽略了，或者是久久之後回顧才發現。

　　例如小時候，我最喜歡到二姑姑家玩，二姑姑家位於新店著名的某山中社區裡，我第一次到二姑姑家時，簡直用「人間仙境」一語來形容，當時住在三重，是工業區混住宅，景色一片都市風格的灰濛無趣，二姑姑家附近的環境蟲鳴鳥叫、綠意盎然的花樹山林，是那時小小年紀的我，不曾想像過的世外桃源，從小小的窗戶鏡頭往外看，是一片山海，覺得美極了。

　　我發下豪語：「我長大要住這種社區！」小時的目標總是比較簡約籠統。

　　國中時，爸就帶我們全家搬進那社區。

　　夢想成真了！

　　就這麼簡單，不費吹灰之力！

　　十七歲接近十八歲時，好想要一台機車，這樣就可以征戰大江南北。

　　就在快滿十八歲的前幾天，叔從桃園把還很新、剛買不久的「新風光」騎到新店，說要送給我，我受寵若驚，叔說：「你忘啦？我之前就說過，你滿十八歲就送你機車，我說到做到。」

　　還真忘了。

　　好個說到做到，叔的人生名言之一就是「說到做到」。

　　我心嚮往之，移轉為我的人生圭臬，也盡力奉行不悖。

　　十八歲生日當天，我就騎著叔送我的大禮去考照，考中了就帶著美麗的初戀上烏來玩。

　　十八歲，人生的第一台機車耶！

　　夢想成真了！

　　就這麼簡單，不費吹灰之力！

　　這些看起來都像是小小的夢想，但達成的瞬間一股豁達的快樂感就在腦袋炸開。

　　這些小夢想的達成，屬於不用刻意努力的幸運型。

　　然而努力型呢？

　　努力上衝刺班一個月，還是沒有得到夢中情人政大中文，失敗。

　　努力做了半年直銷，沒賺到錢不打緊，換來了巨大的頹廢低潮，失敗中的失敗。

　　或許這世界上真存在著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的夢想，但只要我認真努力實踐過，儘管失敗了，我就認為這段過程就是我貨真價實得到的夢想。

　　為什麼人常不願進逼極限地努力？

　　因為怕這麼做之後，卻得不到夢想，就是怕吃虧。

　　換個角度想，就是近逼極限地努力過後，才真正擁有一段與眾不同、夢想般的人生。

　　並不想打敗誰，只想創造自己的傳奇。

　　人生很多事，拚了命都徒勞無功，把這段傳奇自個蒐藏起來，不時細細回味，人不知而不慍。

　　□

　　又入冬，生意變好了，我正在燙排骨，透過透明的遮風布簾看見樸實美的街景。

　　台西臭豆腐店的咪阿姨正在炸豆腐，跟客人有說有笑。清新的年輕工讀生們認真搖飲料，店檯外一片客滿。超巨大菜車駛近街，停在店右旁的菜市場前，街道車水堵塞，喇叭聲此起彼落。

　　也有進香團在街道巡迴演出的時刻。

　　上百人，七爺八爺，媽祖，三太子都來臨幸小店，鞭炮劈哩啪啦轟響，熱鬧非凡，家家戶戶探出街頭湊熱鬧，合十膜拜一番，這是最道地的台灣神祗文化。

　　「你的喔。」媽捎來一杯清新的優鮮優多奶茶，我感到幸福。

　　燙完排骨，生意暫歇時刻，跟叔開番，美酒香菜，配著綜藝節目、唱歌節目、偶像劇或電影，偶聊聊天，最平凡卻也最幸福的溫情時刻。

　　在我的人生規劃裡，並沒有「藥燉排骨店」這個選項。

　　這我稱之為，「無法預測的支線劇情」。

　　我可以說，加入藥燉排骨店的行列，一來是為了生活費，二來是為了幫助叔媽完成他們的夢想。

　　「我現在的夢想很簡單，有一份事業可以做，顧好你媽跟蛋蛋就好了。」叔這麼說。

　　我聽了，很感動。

　　也是為了，跟我上輩子的情人媽媽再續天倫。

　　「嗯，傳家，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接受，就是，我和爸爸離婚了……」依稀記得，媽的表情是「我鼓起勇氣跟你講」。

　　記得是在板橋外婆家，阿姨房間裡。

　　那時我小學四年級。

　　「嗯，我知道了。」我一副理性接受的表情，幾乎不帶任何情緒，心裡卻處強大的衝擊，晴天霹靂。

　　媽訝異於我居然如此早熟。

　　成長時期，我有陣子跟媽聯絡頻繁，有陣子有些疏離，但我記得，我常想她想到睡著，一些兒時跟媽相處的記憶，還是很清楚的。

　　最清楚的居然還是她打我罵我的片段，哈哈，打是情罵是愛。

　　如果媽沒有在新店開藥燉排骨店，我就沒有辦法如此長時間跟媽相處，享受她對我的愛。

　　還不賴的支線劇情啊。

　　早餐時間，我跟媽牽著手走進早餐店。

　　老闆開玩笑：「啊你是哥哥。」

　　老闆娘開玩笑：「不知道的人以為你們是情人啊！」

　　老闆娘說的話，我早就聽過一萬遍了。

　　這都要歸咎於我媽十八歲就把我生下來了啊！

　　牽手耶！

　　全世界，最幸福的母子黨。

　　短篇小說，《阿公的故事》裡有兩句話──

　　我想著四年級時跟爸離婚的媽，我好想好想她。

　　我百分百從來沒有怪過她，我只想見她。

　　我有點說了謊。

　　我愛妳，所以有點怪過妳。

　　但跟妳一起展開全新的生活，我已圓了一個夢寐以求。

　　《A.I.人工智慧》是我看了感觸良深的一部片。

　　《A.I.人工智慧》的大衛花了那麼久時間才找回了媽媽，我花幾年就找回來了。不──我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彼此。

　　一天的開始，叔跟蛋都去先去吃早餐了。

　　妳起了床，正在刷牙，我在客廳打電腦等妳。

　　都是妳主動來牽我的手，因為我比較酷。

　　慵懶悠閒地走向早餐店，披著暖陽羽光。

　　個性超像，也是我們倆定要把該看的報紙功課看完，才壓軸一起走進我們的溫馨小店。

　　我會先讓妳到廁所辦正事，即使我都快飆出來了，我也會努力夾著。

　　我會幫妳搬有點重的藥湯，雖然有時候我沉浸在思考中毒的世界而忽略了。

　　我會，犧牲帥氣偶像的形象搞笑逗妳笑，儘管常常冷掉了。

　　但是，老媽笑開懷真的是天下舉世無雙的可愛！

　　□

　　我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強悍無敵，我常常很軟弱，以往我的淚腺是不發達的，但這些年哭了好幾次。

　　跟弟去看海賊王電影版《強者天下》，看到結局時，我自然而然噴淚，那種真摯的夥伴情，現實世界好難找到啊！

　　跟叔喝酒，他皺著眉強調，他真的真的把我當兒子，男兒淚自然而然流下。

　　餵流浪狗小虎吃骨頭時，想起了辛苦的爸，眼淚潰堤。

　　一次因為帳單上的壓力，心情絕糟，對媽說：「我回去收一下衣服。」從店裡走到樹林家，又跟蛋說：「我要大便。」坐在馬桶上狂哭，壓抑住聲音，用衛生紙揩乾眼淚與啜泣聲後，正常地走出廁所，拿起Y字型衣棍到門外收衣服。

　　我都嘛在心裡幹譙自己：「死娘砲！哭屁啊！」

　　我的面子很硬，我從來不想讓家人看到我軟弱的一面。

　　我永遠知道，只有我和我的小說英雄們，最能激勵我自己。

　　他們給了我以柔克剛的強柔勇氣。

　　「我～會～超越昨天的愛～你們～恩～」沈映柔用她的天籟美音對四位摯友深深唱著。

　　「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幫妳擺脫怨恨的糾纏，好嗎？」美研用力抱住了女厲鬼聶嫣。

　　「和平的真理，就是以柔克剛！」一字不差，品旋和齊好齊聲吼出。

　　「以後、以後，每天早上我都可以盡情地對一個女生說：『早安，我親愛的老婆。』了！」小克淚著笑，親吻貝姬的額頭。

　　「我什麼都不會，是個很笨的男人，但也就因為什麼都不會，所以我會專心讓妳幸福。」傑爾對哭泣的玉娟浪漫一語。

　　「能守護自己心愛的人，好幸福。」替心愛主人擋了子彈的油紙傘笑了，幸福地死去。

　　「對不起……我改了故事版本……因為這樣比較美……」顧大導演悵然心道。

　　「麗雪姐，只要你幸福，就好。」紫晴離開，丟棄了小刀與殺人念頭。

　　就如小說《紅屋》裡的經典名言：

　　「唯有那白幕上方方正正的新細明體才是我心裡真正的聲音，唯有那白幕完全接受我對它訴說的一切而不會不信任、反駁。唯有在那張白幕上，我可以滴滴答答地做自己，不是嘴巴說說地做自己，而是真正地做自己。」

　　說我怪咖也好，自閉也罷，我把小說的世界當作真真正正的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真實體驗過的故事，而不是一場場虛擬遊戲。

　　說我多疑也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我，靠著小說世界，我還是可以好好地活著。

　　小說拯救了，做直銷失敗的我。

　　讓我重拾被丟到荒蕪界的信心，能夠重新振作，繼續熱血奮戰。

　　我熱愛寫小說，期許自己，能帶給所有人快樂活下去的勇氣。

　　雖然我很自我，但我的小說從來不是為了我一個人存在的，我想藉由文字告訴大家，一個小人物，如何在時間夾縫裡找到自己的尊嚴、並單純地追逐夢想。

　　多麼簡單，又多麼難。

　　最狂妄的夢想，需要用最認真的態度去實踐，唯有付出最大的努力，才能展現夢想的重量。

　　大聲講出來的夢想被別人笑話了，反而逆向激出一定要變成神話的巨大力量。

　　□

　　所幸我是讀數位多媒體設計系動畫設計組的，用MAYA軟體建一個女人的3D模型根本難不倒我，我還用ZBRUSH軟體把細節都修得非常擬真，嘴唇的性感紋路都刻出來了，頭髮也讓她長出來了，幫她穿好三國時代的古典衣衫，皮膚白皙，瓜子臉，八頭身，前凸後翹，傳說中的二十二小蠻腰，佔全身一半長度的修長美腿，我的超完美虛擬女友就這麼出現了。

　　她長得很像單機板遊戲三國群英傳二裡的小喬。

　　沒想到短篇小說《洗澡》裡的「媒體傳送門傳說」居然是真的！架好骨架與控制器的小喬竟然從銀幕裡笨手笨腳地爬了出來，爬到一半骨盆卡在銀幕後，喬了一下才滾出來，整個人跌在我身上！

　　「妳笨笨的呦，上次法國羅莉塔來都沒有這麼笨。」我扶她起來，嘴上是這麼說，我卻是心花怒放，摸摸她一頭栩栩如生的飄飛香髮。

　　「你是，建造我的神嗎？」她泛著感動的淚水。

　　「廢話，我是小說神喔。」騙蛋的伎倆，重複使用。

　　她跪在地上靠著椅子，香香的頭躺在我的大腿上，而我，只穿優雅的直紋內褲，長毛的白皙大腿當作她的枕頭。

　　我繼續打小說。

　　「小說神，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寫小說啊？」小喬的聲音小小聲的、黏答答的，是我夢寐以求的那種。

　　「我的偶像之一宮崎駿說的吧，每個人一出生，就在品嘗失去想要活在當中的故事版本的遺憾，或許，我寫的小說就是在彌補我不能達到的遺憾。」我正經八百接受新女友的訪問。

　　「你想要，像品旋和齊好那樣，永遠不會變成愛情，而是一種親情與友情的極致鎔鑄？」她的聲音都黏在我的腿上，好黏。

　　周杰倫是含滷蛋，她是含口香糖。

　　「妳怎麼知道我的故事？！」我受寵若驚。

　　「我曾是電腦檔案，我自己爬進《我的功夫女友》那個檔看的啊。」她理所當然道。

　　我點了點頭。

　　「對的，或許那樣就可以長長久久一輩子了，對了，妳要不要當我的齊好？」我轉回剛剛的話題。

　　「人家不要，人家要當你的女朋友。」她撒嬌道。

　　「那妳可得努力點囉！」我厚臉皮道，整個忍笑的肚子快要炸掉。

　　沒想到，她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親了我的臉頰。

　　好久不見的感覺，好陌生，又好熟悉。

　　還、不、賴、嘛。

　　沒想到電腦軟體做出來的嘴唇，可以如此的溫暖、有彈性啊。

　　「你好討厭，說說看，到目前為止，你認真喜歡過的女生，到底有誰？」她問。

　　「喜歡了兩年的，水瓶座女生。」

　　「還有？」小喬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喜歡了一下下的，天蠍座女生。」

　　「為什麼？！」小喬眼眶泛紅，簡直快哭了。

　　「相愛了一年，雙子座女生。」

　　小喬哭了，哭得好大聲，哭得我撕心裂肺。

　　「她們將會是，下個故事了。」我預言。

　　我用衣服的角角將小喬的淚擦乾，咦，我記得我沒有在她的眼睛裡裝眼淚粒子的發射器啊？大概是一出來現實世界就進化了吧。

　　「我把這個，我的真實人生故事，貼在臉書高中三年四班我們那群死黨創立的社團網頁裡，天蠍座女孩都有追耶。」我很白目，她都在哭了，我還在炫耀。

　　意料之外的是，她收拾好眼淚與悲傷，笑了起來。

　　「你感到幸福，我就感到幸福喔。」

　　那我只好繼續幸福。

　　「當我在那社團亂說『意涵寶貝』的時候，簡直爽透了！」興奮的心情激昂，手指踩鍵盤的速度加快。

　　「你這色胚！花心大蘿蔔！」小喬嬌嗔，打了我一下。

　　小喬終於吐槽我了！爽透了！這是感情前進的開端。

　　「不是。真的不是。喜歡會停留在過去的喜歡，不會改變，但也不會前進，

意思就是當初美好單純的喜歡，永遠忘不了。」我很認真地說。

　　「是這樣哦？」她一臉不相信。

　　「我最討厭我說真話時，別人不相信我了，搞得我好像空氣般虛無存在！」換我嬌嗔了。

　　「好啦我真的相信，看過你的小說，怎麼可能不相信呢。」

　　小喬總算說了一句聰明話。

　　「你不怕那個什麼意涵看到這段話？」小喬笨問。

　　「怕屁啦！」我豪邁道。

　　三年多了。

　　超過七十萬字的故事。

　　爆炸歡樂與堅忍毅力的結晶。

　　像我這樣寫了那麼多故事的人，怎麼會不知道故事的齒輪是如何轉動的呢？

　　齒輪串鍊的起頭，就是一個字，想。

　　「想什麼？想想可樂果？」小喬說。

　　超完美情人居然也有耍冷的時刻，但這一耍冷卻讓小喬有了真實角色的溫度。

　　「想，想要達成的事啊。一開始就這麼簡單。」我輕鬆道。

　　「比如說？」小喬呆呆地問。

　　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忘了幫她設定一個聰明的腦袋了。

　　「比如說我想要妳這樣的超完美情人，於是就把妳造出來了。」我微笑道。

　　「真的嗎？！小喬好大心！」燦笑與波濤洶湧擦了上來。

　　果然是女人，就只會發這種快樂語助詞。

　　我沒什麼反應，嗯……我是說表情啦。

　　「但不一定每個想法都能開花結果的，沒有每枝梗都能結果的道理。這才是真實的故事。」我正色道。

　　「比如說呢？」小喬又傻問。

　　「晚點再告訴妳。」我詭笑。

　　「吼呦！賣什麼關子啦！」小喬雙手緊挽著我的壯碩手臂，一直擠、一直擠、一直擠……

　　我沒什麼反應……同樣的，我是說表情。

　　「難道妳不知道，賣關子是小說家的必要本領嗎？！」說畢，我哈哈大笑了起來，她不懂我在笑什麼，一直打我。

　　每一道選擇關卡，則是齒輪跟齒輪的轉動接卡處。

　　「什麼意思？」小喬又問。

　　「妳知道製造完美的妳我花了多少時間嗎？三天！三天耶！每一個軟體選項都要操控得正確無誤，才可以製造如此完美的妳啊！」我激動地說：「妳以為建模那麼簡單嗎？將妳完整建成，算圖出來，至少要點滑鼠三千下啊！ctrl加z（回復）上百次啊！」

　　「原來我的誕生那麼的艱難。」小喬做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所以啊，那些說大學生很輕鬆的大人，我實在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我冷然哼哼。

　　「你為何如此憤怒？」小喬真的很愛問。

　　「同樣是在學技術，同樣是在創業，年紀比較輕，就比較可憐。」我說。

　　「為什麼？」

　　好啦我可以贊同小喬的好學。

　　「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會以為你在玩，根本就不認同你在創業，即使你已經認真在做『正在創業』的事。」我說。

　　「那要怎麼解決？」她問。

　　「能怎麼解決？像魯夫一樣，用戰鬥實力跟霸氣證明給他們看啊，不要再玩虛偽的讓來讓去的遊戲了。」

　　「啊哈哈所以我要先跑去幹掉你以前喜歡的三個女生！」小喬突然語出驚人。

　　「妳想得美！我會先保護她們！」我演得很像真的發怒。

　　「用故事……保護她們。」我虛弱地補充。

　　淡江經濟的齒輪壞掉了，名為衝刺班的齒輪即時接上。

　　什麼叫做真正的努力？

　　就是要想出比別人還更有效率的辦法且更有效率地執行。

　　而且絕對是又快又好，不是快而品質低落。

　　買了好幾卷錄音帶（錄音筆還不盛行），把衝刺班名師三小時的機關槍講課內容錄進，睡前都在聽，睡夢也在聽。

　　衝刺班的齒輪和輔仁企管接合上了。

　　即使會計課的老師說火星英文又一直講她家狗屁倒灶的事情，我還是有辦法期中考考九十五。

　　經濟學更不用說，我弄了一本中文本來，中英對照看，一百分。

　　輔仁企管的齒輪和如新的齒輪重疊在一起，故事齒輪鍊有點快要壞掉的感覺。

　　爆炸了，在窩裡靠故事療傷，休憩了一年。

　　故事是個全新的齒輪。

　　我天真地以為，我透過文字跟全世界溝通，是一個很負責任的成熟大人。

　　大錯特錯，透過文字跟全世界溝通的人多如牛毛！少我一個不少！

　　但即使如此渺小，我還是想成為王，最自由的王，並努力實踐之。

　　這個名為故事的齒輪，跟其他的齒輪不一樣，它越轉越大，變成一個超巨大齒輪，它永遠不會停息，然而我發現……

　　這個巨大齒輪的旁邊，需要許多附屬小齒輪一起牽動著，才會轉得更快。

　　或許是我整個進化了，這個巨大齒輪旁邊安了小齒輪，也再不會爆炸。

　　我選了第一個小齒輪安上，叫做「世新大學多媒體設計系動畫設計組」。

　　太多美麗的故事了。

　　前面說什麼跟大學同學的虛游情感，但即使若即若離，我還真很喜歡他們。

　　大三了，大家努力趕專題，一篇九十秒的短篇動畫。

　　臉書上，一片革命情感，大夥兒都在跟軟體與睡神作戰。

　　用繪圖與影像，編織著大家個人專屬的短小故事。

　　我也不例外。

　　可這回，我失守了，時間之神還是追上了我，張出《神隱少女》裡「無臉男」般的大嘴，毫不留情將努力奔跑的我一口吞噬。

　　我並沒有做出令我自己滿意的動畫作品。

　　失敗中的失敗。

　　看著臉書上一整排漂亮的專題影片所砌成的牆，我理性地收掉沮喪。

　　越挫越勇，再接再厲。

　　有位同學講出了我本來就知道，卻常常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跟別人比，跟自己比。」

　　常常，我做動畫做到很沮喪，會懷疑我到底是不是這塊料？做動畫的過程就我個人來講，比寫作繁瑣枯燥太多，常常很想放棄。

　　但我能放棄嗎？

　　「動畫」這個齒輪，我在齒輪後面摸到了一條若隱若現的線，就像是電影《詭絲》裡那種半透明的線。

　　我延著線一直往回走，走了好久好久，走了負三年多，看到了一些蒙太奇畫面。

　　那是個下雨天，毛毛雨，我待在台北車站附近的某個全家裡喝研磨咖啡，心情跟天氣一樣，灰暗，又要下不下的。

　　我一直再想，我好想直接有工作，可不可以跳過大學四年的過程，四年好像太久了，我們家一直很缺錢，我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走向一間大樓，電梯門口外的玻璃窗，亂七八糟貼了許多海報，都是電腦課程之類的。

　　其中一項很吸引我。

　　我走進了海報內容指示的樓層，向櫃檯人員詢問，櫃台人員秀出了電腦，跑了一篇非常完美的3D動畫，依稀記得裡面的人物穿著古裝，跟真人好像，當時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我看了一下報名單上的價錢，好貴。

　　我天真地打了電話給老爸，用我正在學習的銷售說服力說服了一番，得到了明顯的拒絕。

　　那條長絲套著我的頸子，像是溜溜球的繩子一樣將我迅速橫向捲回現在，名為「世新大學多媒體設計系動畫設計組」的齒輪。

　　「回想一下就發現，我當時無法成真的夢想，現在早就實現了耶！」我興高采烈向小喬說。

　　這個夢想意指──「踏進動畫教室」。

　　「所以啊！你要更加倍努力，不能讓這個齒輪停止轉動喔！」小喬罕見地替我打氣。

　　「那，名為『故事』的齒輪怎麼辦？」我慌道。

　　「你笨啊！你自己說的！這動畫小齒輪在牽動故事大齒輪，讓它轉得更快啊！又不違背！」小喬敲了一下我的頭。

　　「總算輪到妳說我笨了，真爽！」我嘻皮笑臉。

　　小喬也知道她被我揶揄了，故意露出瞪我的搞笑表情。

　　「你自己在故事裡說的喔，魚與熊掌，都要兼得。」小喬用食指點著我的鼻頭。

　　「嗯嗯，我說的，所以我再也不會放棄任何我喜歡的人事物了。」我咬了她的手指。

　　「好痛！」她卻抱緊了我。

　　「我好累。」我搖搖欲墜，手指敲鍵盤的速度也慢了。

　　「不能睡，贏家是送給多撐一下下的人。」小喬將我低垂的頭抬到好好正視電腦銀幕的高度。

　　「那妳再幫我泡一杯摩卡三合一。」小喬的手一移開，我的頭又垂了下去。

　　小喬將我的頭移到桌子上，我的側臉貼在桌上，感覺到我微凸的魚眼狠瞪著門外，小喬從我桌上的咖啡盒裡拿了包摩卡三合一咖啡粉衝出門外：「你等等我！我馬上回來！馬上回來！」她聲音哽咽。

　　我閉眼小憩，這種意識快斷電的時候，腦袋裡預排好的故事小節，都變成了不按牌理出牌的飛躍蒙太奇畫面，不按時間順序，也不循邏輯，這種畫面太氾濫，出版社可不喜歡。

　　「回來了！」那咖啡的溫度，燙暖了我的臉龐。

　　幸而咖啡是用塑膠保溫壺裝好，蓋子鎖緊，才沒有被我驚醒的臉龐打翻。

　　我用力喝了三大口。

　　意識有點清醒了起來。

　　「這杯咖啡的能量，足以讓我寫完這個故事了。」我聲音悶然地說。

　　「我會陪你的。」她小鳥依人躺在我的微啤酒肚上。

　　「我剛賣的關子，不是每枝梗都能結果的關子，要揭曉了。」我聲音無力地說。

　　「什麼呢？」她呆呆問。

　　「對不起……我改了故事的版本……因為這樣比較美……」我哭著說。

　　切到桌面，滑鼠點了小喬的MAYA原始檔，小喬突然花容失色，然而，來不及了，我按下了Delete鍵。

　　小喬整個人被吸向桌面的垃圾桶，她的手緊握著我的手，使她上半身暫時存活於現實世界，臉上都是淚水：「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不夠好嗎？！我不是你製造出來的最理想完美型態嗎？」

　　「我實驗了好久，最完美的藝術型態，是有缺陷的美，而不是按造正確邏輯製造的極度完美，不是妳不夠好，是我不夠好，我不配。」我說，終於露出我自信缺陷的那一面。

　　這世界上，太多人都太虛假了，往往不肯承認自己的缺點、自己的弱項、自己擁有十輩子也無法達成的事，不肯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他們吸收著虛假的意識形態，吸著那虛假的夢幻毒藥，都幻想著自己是帶給世界巨大向上影響的超人，一副光耀偉大的噁心表情。

　　那尼姑和尚啊，請問你們為什麼開名車？

　　某些政治人物啊，請問你為什麼貪汙那麼多錢？

　　「超個屁啊！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我打碎一切幻滅。

　　「我不需要被崇拜，我不需要當超人，我只要做一個普通人英雄。」我說。

　　甩開了小喬的手，小喬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卻一點也不感到遺憾。

　　我可以在真實世界，寧缺勿濫地慢慢找到那一個人。

　　最完美的，始終是活在夢裡的。

　　因為夢想一旦實現，久了之後就變成家常便飯了，我道出全世界最殘酷的事實。人類慾望無窮的產物。

　　所以，我只需要一個平凡的女孩，配我這一介平凡武夫。

　　咖啡喝完了，意識又快熄滅了。

　　但有一本書說，潛意識是比顯意識更棒的東西？

　　那就這樣吧，靠著混沌不清的潛意識，寫完最狂草的灑脫結局吧！

　　「小喬，最後的故事就靠我自己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我看到，我那整段人生的齒輪串鍊，有些鬆脫晃動的現象。

　　抖抖晃晃，喀喀喀喀。

　　越晃越嚴重！

　　鬆脫了！全部鬆脫了！無重力散落在三度空間！

　　繼續飄搖擺盪！

　　但只是暫時的。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未來而做準備。」記得考完指考，媽傳來的簡訊。

　　「爸爸贊助你，交女朋友當然要贊助你啊。」爸爸笑著塞了一千塊給我。

　　「阿孫欸，跟阿嬤一起去佛堂念經好不好？」我穿著小海青，呆頭呆腦跟著阿嬤走進佛堂。

　　「叔都把你們當自己的兒子，所以，你也要把蛋當作自己的弟弟。」喝下的啤酒從眼眶流出。某晚睡夢中的微張眼睛，叔微笑著替我蓋了踢掉的被子。

　　「小肥，我跟你說，我真的很會寫小說，首先，我先跟妳講我正在籌劃的小說，叫我的功夫女友……」我劈哩啪啦，妹妹快睡著的表情。

　　「陳仁仁，我想要用你的那個靈感，但又怕我寫得不好你會幹譙我……」我劈哩啪啦，二弟一副千篇一律的恍神表情。

　　「臭蛋蛋，又到了亂講話的星期一早晨，規則就是，兩個人都可以亂講話，但都不能生氣，我先開始喔，你為什麼變成八十公斤了，唉呀！你竟敢『路』本大爺的頭……」星期日晚上收完店，睡三到四個小時之後，就要載蛋蛋上學，然後上課。在7-11裡，我一邊吃早餐一邊練嘴砲功，我早就找到不會被蛋蛋氣到的秘訣了，那就是──比他幼稚我就贏了！

    哈比咬著我的褲頭，褲子濕了整片，我說：「你真是跟蛋蛋一樣，喜歡依賴啊。」

　　Kumo在街頭又跑去咬不明物，我怒吼：「你這笨蛋！吐得還不夠嘛！」

衝上去制止牠。

　　我愛我的所有家人。

　　齒輪會繼續轉動，夢想，是現在進行式。

　　在藥燉排骨店想故事的男人，文本要畫下尾聲了，真實版本卻繼續夢想進行式！keep in fighting！

　　我為什麼可以把自己的真實人生大方誠實地焊成珍貴的故事？

　　在這個騙字當道的社會？

　　騙？大家都是聰明人，騙個屁啊。

　　哼哼，我可是逆向行駛的高手。

　　唯有最真誠的人才是最柔軟的強者。

　　金庸小說《鴛鴦刀》最後一句說的好。

　　仁者無敵！

　　我，豁燃，用躬身實踐出來的實證道理──

　　誠者無敵！

未睡的凌晨七點，夢想，故事，永不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