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阿嬤出院後,我煮給阿嬤吃的家常菜,阿嬤,今仔日吃菜喔!)

第二十五講　後時序的小插曲二

　　＜小插曲2＞

　　星期三的晚上，最後一堂課上到七點，這晚輪到我照顧阿嬤了。

　　其實阿嬤診斷沒什麼大礙之後，我就滿放心的。阿嬤每次住院，子女孫子們驚慌失措，一窩蜂湧進醫院，冷靜之後自動自發排好輪流照顧表，按照每個人的行程表插入適量時間的病旁陪伴。

　　分工合作，大家都不會太累，在交接的時候進行久違的敘舊，感覺很好。

　　我一到醫院，先到地下一樓吃飯，經過瓦城乘以藥燉排骨店的雙重味蕾洗禮後（麥當勞跟怡客咖啡就別提了）（在瓦城吃阿姨煮的，在排骨店吃媽煮的，不同風格、頂級好吃！），我的嘴也刁了，在外用餐時我總會選特別又好吃的，在一間泰越料理點了綠咖哩椰汁雞飯。在瓦城最愛吃泰式咖哩雞或綠咖哩椰汁雞，一黃一綠，一樣下飯。

　　是素雞。慈濟醫院的餐點當然是素的。

　　當然沒有瓦城的好吃，素雞有點過鹹，又買了咖啡來喝（這人咖啡癮有點重），導致腹有點脹因而剩了些許廚餘。我從以前到現在的觀念就是飯要吃完，大概是因循傳統，不過自從我領悟了「每次吃過飽就會頭昏腦脹、身心皆懶、降低工作品質（非工作效率，很多時候，我不愛效率）」的道理，我就不再荼毒自己的腸胃了。

　　畢竟，廚餘可以堆肥，植物大哥可以解決啊！

　　國中家境窮到每晚只能吃一小碗三十塊的滷肉飯時，每晚都吃不飽，餓得發慌，帶著飢餓的怨念入睡。

　　現在雖不有錢，每餐吃到飽卻沒多大問題，可我才不想我因久坐打字沉澱出來的小腹繼續長大哩──要讓它消下去比寫一篇長篇小說還難！（不過寫一篇長篇小說它就很難消下去）

　　我目前唯一欽認的佛法書作者吳九箴：「面對慾望，與其壓制它，不如去管理它、看透它，進而超越它。」

　　在藥燉排骨店，我被口腹之慾控制得死死死，傳播與文化課的老師說人被需求控制，是種異化（幹聽起來很蠢的感覺，我討厭被任何人事物控制），因為除了工作就是吃嘛。

　　離了藥燉排骨店，我很會管理我的口腹之慾，因為精神糧食總能讓我忘記口腹糧食。

　　這一天是大學制服日，照理老大三不該再耍幼稚，但我因為兩件海賊王T都在洗，就想說湊個熱鬧，穿了和平高中的淡直條紋襯衫去學校，然後衣不換地直接到醫院。

　　妹虧：「那些年哦！都這麼老了還穿制服！」

　　我厚臉皮：「我看起來也還是跟妳差不多大好不好！」

　　如果每個人每天做一件小小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就可以有自信一整天，何樂而不為呢？

　　跟二姑姑交接，她說要等二姑丈，所以我們還可以聊一下。二姑姑去澳洲讀了好幾年書才回來，我們真的好久沒有這樣長時間聊天了。

　　二姑姑在幼稚園教課，有一次越洋的電話中，我跟她說我超喜歡寫作的，她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使命，像我就是教小孩，我天生就超愛小孩子的！」所以二姑姑一路走來始終從事幼教工作，樂此不疲。

　　這句話對我影響很深。

　　然後二姑姑開始講故事，講著一個個她溫柔制服傲嬌小朋友的精彩故事。

　　其實不寫作的時候，我就跟一個普通的笨蛋沒兩樣，最喜歡聽故事，比較少說。道理就跟張小燕下節目在家都很不愛說話、康康下節目就不愛搞笑一樣吧。

　　但我從小到大就一直都很喜歡聽故事和看故事，小時候媽媽買西遊記的故事錄音帶給我聽、買四五箱的童書給我看，那每一本書我至少都看過兩次；小六我把圖書館一整排黃色書衣的亞森羅蘋嗑完，都是在爸爸以為我已經睡了的房間被窩裡；國中我在上課時桌下看天龍八部被老師當場叫起來，沒收，畢業時金庸全套除了書劍恩仇錄（居然看不下去），全部掃描完畢。

　　所以我走向故事寫手之路，一回憶之下變得理所當然。

　　二姑姑的精采故事我不想贅述，但就是一個個精明調皮的小朋友還是逃不過二姑姑溫柔卻堅硬的五指山的系列故事。

　　「大人超不好玩的，小孩比較好玩。」二姑姑如此殘酷地說。但我心裡的想法跟她一致。我超愛小朋友的。

　　二姑丈來了，二姑丈曾在鼎鼎有名的宏廣動畫公司上班，所以也算是我動畫的前輩，他的個性有某一部分跟我像，總是馬不停蹄地製造創意的搞笑語句，職業病似的。

　　二姑丈很厲害，在宏廣上過班，現在是龍巖人本的處長，一直以來身兼荒野保護協會的幹部，他對鳥類和植物的豐厚知識，可以說是博士等級，前一陣子當一任他們里的里長，完全就是走領導者路線。

　　我一直都很佩服很厲害的人，因為我血液裡也有某一部分英雄主義。我不禁會去想，二姑丈那麼厲害的人，為什麼不是一臉嚴肅沉悶，而是不停地講些像小孩子的話來搞笑呢？

　　跟我心中契合的樣貌，赤子之心。

　　名電影《托斯卡尼豔陽下》經典台詞：「人要勇於體驗人生，各方面都要嘗試。只要抱著一顆赤子之心，好事就會來。」

　　我一直，深信不疑。

　　二姑姑一走，九點多，阿嬤就說要睡了。

　　她說前一天隔壁床來了許多年輕人家屬，笑笑鬧鬧好不大聲，吵得她無法入眠，很晚才睡著，幾乎只睡三個小時。

　　病房探視家屬之吵鬧，就是影響旁床病人睡眠的罪魁，每次阿嬤住院一定都有這問題，老人家受不得吵，一點點聲音就會無法入眠，何況那種大吵大鬧？尤其我阿嬤進一步診判是腦部血管薄化，不小的嚴重性，這些人居然還害我阿嬤睡眠不足，令人火大。

　　要是多一點同理心，能彼此提醒克制，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了啊！

　　我只想說，這種人很糟糕。

　　阿嬤睡了，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看我的書了，每次只要身在醫院，好多我曾在醫院的回憶就會彼此牽鍊。

　　顧阿公的那時候，我高中，下課直接去台大醫院，睡到早上沒有洗澡直接去上課。

　　有一次顧阿嬤的時候，阿嬤睡著了我就開始複習海賊王，複習得是草帽一夥在鬼魂島的那一段，配合著醫院的氣氛，超有FU，看到凌晨三點多。

　　我看，我得了「強迫自己的腦袋不要停下來病」吧。

　　我開始看傳播與文化的影印讀本，是我對社會學有興趣才看的，不然那本最後一節課討論過了，不看也沒差。如果看書是為了興趣而看，就不會枯燥。

　　然後仔細複習上學期名著選讀草草看過的透視記憶，還有日本勇敢變性人椿姬彩菜的故事，那是未來小說的材料。我總不會放過每個很好運用的時間。

　　還看了聯合報。

　　終於累了，十二點多入睡，睡了一下，腦意識正在腦幕電影剛要開播的飛躍片段，手機鈴響，羅阿邦捎來了明日要聚餐的訊息。

　　「應該是今天。」過了十二點，他如大部分人如此補充。

　　我視那群高中死黨為家人親戚之外的第二團體，是真的。星期四剛好一整天沒課，何來不去之理。

　　又去睡，睡一下阿嬤醒來，要上廁所，我才聽一點聲音，就驚醒，我想我在醫院睡覺好像會保持高度警覺，不像在家睡覺都睡成大死豬。

　　扶了阿嬤去上廁所，又回睡，早上六點多，阿嬤一醒來，我聽一點聲音又跳醒了，再睡不著，只好一邊跟阿嬤聊天一邊等大姑姑。

　　我們家的阿嬤很單純，都跟我閒話家常，說說近期發生的事，她鮮少問到我寫作的事，這天不知為何突然問了。

　　其實我每次被問到寫作的事情，都會覺得有點壓力，啊我就一樣在奮鬥啊，只是我對出版社很挑啊等等等，亂說一通。

　　這次我特別強調：「我在寫我的真實故事了，有寫阿嬤的故事喔！」

　　不過我也沒有刻意要繼續說的意思，反正這個故事寫完，我至少會把它印出來，當作送給家人的驚喜。我可以唸給阿嬤聽。我喜歡給人驚喜，我喜歡躲起來製造一個需要堅定意志力的大禮物，做好，送人，收割對方的歡樂笑臉。

　　說說我在體育課跳社交舞，跟一個眼神勾媚的女生跳得很契合的事。

　　阿嬤常常聽我講話會注意力失控，比起「聽人講話的專注度」，我還是略勝一籌啊！

　　早上八點多，大姑姑來交接了，替我帶了咖啡。

　　大姑姑說她上網查了，因為阿嬤有抗血栓的藥，意思就是阿嬤的腦血管有點變薄，難怪醫生說出院後一個月不能看電視，因為不能受太大的情緒刺激。

　　大姑姑嚴肅地闡述著阿嬤病情的嚴重性，讓本來覺得「叫阿嬤半年不能出門，她會瘋掉吧」的我斂起笑容，開始正視這樣嚴重的問題。

　　我也希望阿嬤可以在家聽聽輕靈的音樂，很有氣質地畫畫，種種花，天氣涼爽的話在社區裡慵緩散步十分鐘，這樣子也很好。

　　只是阿嬤六十幾年來，就是秉持著她屬猴的急忙個性橫衝直撞，一下子要她慢慢修，從她急急爬起要去上廁所的動作，就可以預測她將要經歷一段對於將生活步調放緩的挑戰。

　　跟大姑姑聊了好久，關於家庭，關於生活，我說很怕自己不結婚，因為看了前例，她說如果我不結婚她支持我，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本佛書。

　　作者：吳九箴。與我所看是同一系列的不同本書。

　　「漂亮！」我說。

　　果然同是身體裡住著老靈魂的處女座，哈！

　　據說阿嬤下星期一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在臉書塗鴉牆打下：「訓導處報告，訓導處報告，請三年三班的陳阿嬤出院之後要好好靜養，不可以看會讓人生氣的韓劇和新聞，只能看上人慢條斯理心平氣和的演講，跟著陳長孫一起學很有氣質的畫畫，聽聽輕靈的音樂，不准再跑出去亂衝亂闖，每天都要量血壓，陳長孫每天會陪妳走路十分鐘至半個小時，盯妳要吃藥，搞笑逗妳笑，報告完畢。」

　　其實是提醒自己，每天都一定要做到這些事情。

＠阿嬤抱持著赤子之心，好事來，阿嬤很快就可以出院。

　我抱持著赤子之心，好事來，我下課後又可以繼續在家跟阿嬤笑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