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從秘密回憶盒裡挖出來的寶藏,或許只能回味了,你們,活在我的記憶裡)

第二十三講　馬不停蹄地打工

　　我的法律課老師說：「工作雖然是為了滿足溫飽，同時也是為了獲得成就感以及別人對自己的認同。」

　　我同意。

　　我國中畢業，十五歲，就開始打工了。

　　那時我們家的經濟狀況非常慘，慘到一種我不想形容的地步，所以我去打工肯定是為了法律老師講的前一句，後一句我當時還無法體會，哈。我、當、時、討、厭、打、工。

　　有多討厭呢？才四個小時的工作就讓我覺得度時如日。

　　爸爸認識頂好的經理，我才得以未滿打工年齡進入打工，雖然在隔沒多久就十六歲了，畢竟身分證上還沒滿，我從小就懂得人情總是先於規定之前的道理（誤）。

　　我一個十五歲的小毛頭，在裡面當然地位最低啦，八點上班，一開始我得先挑過期品，將冷藏、冷凍和乾貨架的過期品挑完之後，就開始補貨，一般是十二點下班，補完貨如果還有時間，主管就要我做些清潔的工作。

　　早班就我一個小男生，其他都是阿姨，我當時也很不愛講話，其實也不知道要跟阿姨們講些什麼，所以我都自己一個人推著手推車開始挑過期品，並擦拭冷藏櫃。

　　想來那時候我還沒學會一心二用的本領，尚未領悟一邊動手工作一邊想故事的訣竅，因此做得非常無聊。

　　如果過期品比較少，我還會刻意放慢速度，因為我不想做清潔工作，對，我很賊。

　　那是一場不有趣的打工，而且時薪只有七十五，少斃了！

　　所以來談談有趣的。

　　高二時，我的阿姨是泰式餐廳瓦城的二廚，她引薦我進去當服務生，那時我才十六歲，是店裡最年輕的。

　　是高級餐廳耶，我一進去就超興奮的，半工半讀且是在知名連鎖餐廳，有種優越感。但由於還是高中生，課業要顧，我只上假日班。

　　沒想到高級餐廳也有高級餐廳的麻煩！

　　「挪，這個要背好喔，下禮拜要默寫！」濃妝豔抹的女主管把一疊不薄的裝訂A4紙丟在桌上，一臉試探的微笑。

　　我一看，每一樣菜色都有專屬的介紹詞，像「泰式烤香腸」那種還要用手套抓香腸塞入生菜葉的麻煩菜，介紹詞更是囉嗦冗長。

　　我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

　　平日就有國英數歷地要背了，還要背上四到五頁的菜色介紹詞，如果讓我光明正大發瘋，也不為過。

　　那裡的哥哥姐姐都對我很好，很包容我，大家又都很幽默，懂得互相消除彼此的壓力，讓我感到很有歸屬感。

　　所以我很努力，很認真。一開始真的有快死掉的感覺，太多東西要學、要記了，而且工作場域哪容得你慢慢來？我默寫都沒寫好，一直重寫，可是我發現真正上戰場上菜之後，講久了那些台詞就牢記了。

　　我是真心喜歡那工作環境、氛圍與夥伴，所以才肯如此努力，這讓我懂了，於我來講打工最重要的就是這三要件。

　　如今那種汗水相貼的革命情結還是深深烙印在我心裡啊！

　　太多快樂的回憶了。

　　「我用咖啡壺底座烤土司給你吃。」艾力克說。

　　瓦城很fasion，每個員工的名牌都是英文名字。

　　「可以烤喔？！」我一臉驚訝。

　　艾力克不說話，很酷地烤了一片吐司，抹了果醬之後發牌似丟給我。

　　「那底座有烤過襪子。」勞倫斯淡淡地補充。

　　「……」生硬停住正吃吐司的嘴，我帥容失色。還不夠熟不敢罵幹……

　　「兄弟啊，叫你Fran好了，後面接著k感覺太多餘了。因為我很早就離家了，所以好朋友我都當成兄弟。」艾力克斯說，說完偷吃剛出爐客人的菜。

　　我很感動。

　　「今天你生日耶，姊姊們請你就好啦！」

　　我一個大男生跟艾咪、葛瑞絲、潔西卡去看電影，看得是火紅的死亡筆記本一，看完還去拍貼，度過了爆炸快樂的十七歲生日。

　　在西門町，還巧遇高中同學森田，隔天他虧我一個人帶這麼多妹（冒冷汗）。

　　芭比都調超好喝的奶茶給我喝。貝尼都喝我的奶茶。勞倫斯都亂教我偷懶步。艾力克大聲幹譙我但是是因為我出了離譜的錯。艾力克斯都一直逗我笑。艾倫則是一直耍冷送我冷。梅西送我以前用的參考書。葛瑞斯和艾咪都超疼我。廚師阿祐總跟我聊他的感情。

　　我的二廚阿姨煮最美味、全店無人能及的料理給我們吃，每次只要她煮員工餐，就被大家一掃而光。

　　我們在空班時打撲克牌、玩藝人賓果，下班的時候豪邁地用湯盅吃甜點摩摩渣渣。男生們因為刷地鞋子進水，拿了塑膠袋裝好無敵濕臭的襪子。

　　如果下雨，女生們聰明地把腳包好塑膠袋，用橡皮筋綁起來，大搖大擺走出本店。

　　這些蒙太奇的飛躍畫面，一想起來就好快樂，好懷念。

　　堂堂二十二歲，我跟爸賣過雞排，做過頂好工讀生，加油站，餐廳瓦城，保養品銷售員，日式料理店，麥當勞，怡客咖啡，85度C，現在在媽的藥燉排骨店打工，一邊寫作一邊做動畫，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實在是太好玩了！

　　終於，幼稚如我，也真正領悟法律老師後一句話。

　　我從寫作的一開始，就認真把寫作當工作了，絕無虛言。

　　就如同每個老闆成立公司之始還沒賺錢，卻也得拚了命認真工作一樣。

　　有人說，興趣當成工作，就會乏味了。我卻不這麼覺得，我幾乎每天寫，樂此不疲。

　　寫癮深滲內心之後，只要一天不寫，身心就會怪怪的。

　　當然也有覺得自己寫不出好東西的時候。但要怎麼克服呢？

　　我不否認，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超聰明的，自視甚高，因為我在小叮噹的時光隧道裡，吸收了大量的知識與智慧，與人交往有點傲氣，甚至常常到了我非常討厭的「自傲」的程度。

　　那時我總覺得自己再過不久就會寫出個名堂了。

　　但我在外面的世界闖了闖之後，我發現，我很會寫作，但我很多工作都做得「不夠好」，很佩服一路相遇的工作夥伴。

　　我才知道我有多天真，多笨。每個小人物都是普通人，卻也都是英雄。

　　作家憑什麼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作家也不過是生產者之一罷了。

　　感覺無法穩定寫作，要怎麼克服呢？

　　在媽的藥燉排骨店，每天我分配到的流程就是挑九層塔葉、切菜，等等。簡單來講就是準備材料。都準備完了，美食就開賣。

　　這讓我領悟要如何穩定寫作，每天都要先準備材料，蒐集大量資訊，牢記自己認真生活的趣事或經驗，統統丟到資料庫裡，然後……

　　一天至少寫三千字。

　　我不是個很喜歡壓力的人，我喜歡從容優雅、穩紮穩打，梁靜茹有首歌：「慢慢來會比較快……用忍耐種下愛等待花開……放空慢慢來，專注比較快……」

　　三千字，是我算過質與量兼具的完美狀態。

　　從容優雅、穩紮穩打，漂亮地建構極端自我的文化與世界。

　　我認知到，我只是個文字工匠，建造著一座座的文字塔，但我把自己的格調定位得驕傲偉大，我一直是個很浪漫的人，我要用生命造出一棟棟光輝燦眼的文字大樓。

　　謙卑又驕傲，我的光榮戰鬥。

　　但，是跟我愛的人們一起並肩戰鬥，汗淚相黏、嘻笑怒罵。

　　寫作者是孤獨的，卻不是為了耍自閉，而是想跟全世界連結的狂大野心。

　　嘿，華岡女孩，我現在也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了喔。

＠不想要遺憾，就要敢講。

　在臉書上塗鴉：「不管了我要大聲告白，我好想念瓦城的人們。」

　好多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