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的青春大海)
第二十一講 樹林新氣象
店裡有一張方型木桌,是我們自己用來吃飯的。
坐在那桌子邊,單手肘老氣地靠著桌,我看著形形色色的客人進出,看著對面洗車場如何將車子沖洗、打蠟保養。
幻想著電影般的小說情節,有位大哥,在這裡叱吒風雲……
事實上好像並不是這樣。
收店之後,叔和媽皺著眉頭算錢,討論店裡一切事宜,我則遞上兩杯媽自製的橘黃色蜂乳酒(看起來很像木瓜牛奶)(蜂王乳加蛋加酒加秘方,解疲勞好物)。
我不懂怎麼做生意。但我肯定懂,生意不好做。
這個地點,酒攤不多,新客也不容易增進。眼看是該辭退這個不適任的店面了……
「兒子,對不起,你可以再找新工作嗎?」
媽從關閉的鐵門旁的小門探出頭來,睡眼惺忪地說。我正好要去上課。
「沒問題啊,我很容易適應任何新工作的。」我自然露出「別擔心我啊」的表情,其實我根本就想賴著媽,毫無鬥志換工作。
我都扮好店小二的職責,但說我不擔心店裡的生意,是假的。擔心歸擔心,我還沒那個能力,只能配合叔媽的指示。
到店裡打包整理大小物品,本店準備遷位再戰!
同時間我寫了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技術最高明的嚴肅短篇「阿公的故事」,一邊純淨地記錄傷痛的過往,一邊批判我覺得很賭爛的時事。
由於太喜歡這短篇了,還印出來拿給媽看,媽看了沒說什麼,只五味雜陳的表情。大概是這段過往太悲痛了,她不知對我說什麼。
把書裝箱,把智慧裝箱。
把回憶,裝箱。
碧潭吊橋邊的夜市裡,我們兩個大人一個大小孩(這時候又變大小孩了)一個小孩吃著窄小店面的越南料理,然後逛逛碧潭。
「你不用找新工作了,假日到樹林新的店幫忙。」媽說。
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碰巧叔沒聽到媽的話,又問我:「傳家,你一樣平日下課來嗎?」
我們聘請的新的店,在樹林太元街。
媽不希望我每天要花那麼多的時間在車程上,況且我也有我的作業要做。
「嗯,假日。」我有點愧疚。
雖然我系上的成績不好,但我至少把持著「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它讀完、一定要大學畢業」的心態。
叔總說,很多人都是先有成就之後,再去把學歷念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服我。
但我認為,我已經拖比別人晚了,現在能念完就趕快念完。以後可以賺錢的時間夠多了。
知識與創意的軟實力,很重要。
阿洲藥燉排骨,樹林太元街全新小店,開張大吉!
附近早餐店的老闆送來了五個喜氣洋洋的大彩球,紅彩高高掛,開幕誌慶!
剛開幕第一天,算是試跑,用具都還沒有齊全,手忙腳亂忙到手軟,生意爆好,一萬元進帳,那是我們在新店時平均日進帳的三倍。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之後發現,不對!
平日我不在,叔跟媽會超累的!
每次想到這一點,我就開始內疚起來,是真的。要能不內疚的方法,只有做別的事情忘記它。
我就想,他們很累,我一定也要把自己操得很累,這樣我才不會有太重的愧疚感,於是我上課時認真聽,作業大部分認真做,最高分的科目居然是我最擅長的通識課之名著選讀,堂堂九十分!
下課後多餘的閒暇時間,一樣繼續進行我的創作戰鬥,因為我發現,我其實是個很愛分享自己熱愛的一切事物的人,可是在人群前,我又常常愛裝酷,一副省話一哥樣。於是……
沒有比寫作更適合的了。
記得,一次跟高中那群死黨朋友去宜蘭玩,三更半夜的民宿裡……黑漆嘛烏,幾個男孩女孩躺在通舖。
一場洶湧的辯論會驚滔駭浪。
「是你說的一副一定會達成的樣子,才讓我反感,人生很多事情,沒那麼順利的,會跟你期望的不同。」瑋傑有點來氣地說。
那時,我才剛開始寫作,就決定一定要變成一個超強的作家。
「因為我會去努力,去實踐啊,我相信我做得到,就這樣。」我理所當然地道。
你問我會不會怕,我說出來的夢想,會做不到?
當然怕!
因為這世界沒有一個人會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待眼光。
但不能怕。
你只要害怕,就沒有個開始,沒有起點,自然也就沒有璀璨的終點。
你的夢想要如何達成呢?
是男子漢,是好巾幗,第一步驟,就要把夢想大聲說出來!
才表示你要開始對你的夢想負起全責!
反正,大聲講出來的夢想被別人笑話了,反而會逆向激出一定要變成神話的巨大力量。
有時候,你得感謝吐槽、看扁你的人,因為,這種人對你的激勵,有時候比讚美你的人還要強。
不先鏗鏘有力、堅定無比地說出你的夢想,不是你沒有自信做得到,就是你不夠重視自己的夢想!
連自己的夢想都不夠重視,更不用說以後可以幫助身旁心愛的人們完成夢想了!
我是一條有點娘,但道道地地、正港風味的男子漢──
不需要忸怩地把夢想鯁在聲帶後面。
「我會利用課餘的時間,認真寫作,去達到專職作家的夢想。」我說,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萬一你被當掉怎麼辦?」大佛加入戰局,他似乎也覺得我太天真。
「重修就好了啊。」超隨興的回答。
「你沒想過,寫作是種倚靠靈感的東西,萬一你寫到睡過頭,不就漏掉很多課?」大佛說。
哇賽,開始一戰二,超刺激的。
後來還真的是這樣,睡掉很多課,哈。想想當時多嘴砲。
「你們現在仔細聽我說,我只是把你們看電視的那種休閒娛樂時間,拿來寫作,其他時間我還是照樣上課、做作業,所以並不會影響到。」
我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我高三升學戰鬥時,我家的電視機根本就和我變成了陌生人。
而且,我自己就可以寫電影了,還需要看電視嗎?我是一個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小宇宙裡自得其樂的強人,因為我總有一種「我自己寫的劇情可以比電視上更屌」的自信,邊寫邊看,自己的角色到底後來會發生什麼劇情,自己也很期待。
常常一寫就是一整天,超過十二小時都黏在椅子上。
「那我們假設,你大學畢業競爭力卻不夠,你願意做其他工作嗎?」瑋傑繼續審問。
「願意啊。」
說實在,這句有點口是心非,因為我當時竟天真到,我覺得我寫四年畢業後,肯定可以靠寫小說賺錢了,奸詐地認為,四年的科系學習只是我的臥底、玩樂,真正的專攻在「我一個人就能掌握的狂傲寫作」,一種現在的我自己都無法想像的狂妄天真。
「那,你願意去當垃圾清潔夫嗎?」瑋傑質問的口氣逼近律師了。
「不願意。」想都沒想,直接脫口。
「你看!」瑋傑自以為大獲全勝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我一時有點氣憤,說:「你說其他的工作,又沒有說垃圾清潔夫。」甚至還說:「我覺得你現在的辯論點,有點奇怪。」
瑋傑更生氣:「哪裡奇怪了!」
那時候已經凌晨五點快六點了,隔天也是要早起玩樂,所以瑋傑最後一肚子火地說:「唉唷都辯到快六點了!我要睡覺不想管你們了!」
其實我滿喜歡瑋傑的任性的,我們才做那麼久的朋友。
但是,很遺憾我還有一些想講的話沒講出。
我不會去做垃圾清潔夫,不是因為我看不起垃圾清潔夫,我每次倒垃圾幾乎都會跟清潔伯伯或阿姨點個頭或道個謝,他們很偉大很辛苦啊。只是……
我不可以否認我的嚴重潔癖跟愛面子啊!
那樣……太、假、了!
所以我很忠於自我地快口吐出:「不願意!」
我天生就是很忠於自我的人,說假話讓我坐立難安、煩躁、覺得對不起人。
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我都說真話。
真到常常讓人不相信,露出「你真有那麼誠實嗎」的表情,我也沒差,不鳥。
我當然也有為了一些小目的,而說出謊言騙人的時候(看,這句話是不是直指人性最真處呢)。
但我期許自己這一生,說出來的真話量是假話量的一萬倍。
這場辯論會不歡而散,我卻開始對自己獨一無二的性格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說,然後做,先不管會不會達到,總之要拼了命幹就是了。
這或許會帶給別人一些困擾,卻也讓我自己猛爆性地成長。
於是我發現,只要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自己會給自己壓力,而且很大很大,根本就不需要別人來管,我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了。
一場小小辯論會,導出好多的感想。
然後,我還是厚臉皮地繼續賴著叔跟媽,賴著我很愛的藥燉排骨店。
每天一開始張羅,酒氣藥香、滷肉芬郁瀰漫了整間小店,我用著有節奏的腳步不疾不徐地工作,重點不在快,只望做好每一件事、包括與客人相處。
隔了一條街的全家的年輕高中生工讀生根本不知道,我、年歲更大的人,並不需要他的高速動作與冰冷的機器人聲音,要得是真誠的微笑、主動貼心的服務,況且,是我去買東西也想放鬆,不想配合你工讀生的耍帥速度。
不疾不徐,穩紮穩打,才是上策。
我很感謝我的任性,讓我可以在自己欽選的地域繼續快樂地成長。
@所以我要感謝一切包容我的人。
因為你們的體諒與包容,成就了現在有點強壯的我。
然後,我會更強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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