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陳澈。

(圖片引用網址:http://blog.roodo.com/chiu6688/archives/8015655.html)

第八講　徹底糜爛

　　我不想把我做直銷的過程寫得太瑣碎，其中有很多的痛苦，也有不少的快樂。

　　最大的痛苦，當然是直銷普遍不被社會廣泛接受，甚至有些你認為夠交情的朋友不想接你電話。

　　我也不想多解釋我看見直銷有什麼別人看不見的好處，打從心底不想聽解釋的人，再怎麼跟他解釋也只是負效果。我只是努力地做，大概是台灣用考試制度培育出來的精神──不管結果為何，埋頭苦幹就對了。

　　跨年，我們的組織自己辦了大型的跨年活動，大草坪上，滿夜空藍鑽群大方斥資的絢麗煙火，播放得比一零一煙火還久，舞台上歌聲媲美藝人的業餘歌手、樂團，組織擁有多才多藝的各式魔人，我跟上線、旁線們歡樂純真地跳著詭異搞笑的幼稚舞步，樂瘋了。

　　隔天早上，大家輪流上台喊著自己的近期目標與遠期夢想，目的大概是希望人人都可以像魯夫一樣毫不忸怩地喊出自己的夢想。沒有什麼好不敢說的。

　　活動結束，我們把滿地垃圾撿得乾乾淨淨。

　　那是我在NP最快樂的回憶。

　　我總把時間塞到最滿，事實證明，我並沒有影分身之術，課業、直銷工作兩頭燒，經濟不充足，身心俱疲。

　　很多跟我同期進入的旁線，已經升主任了，我卻一直斷考核。

　　走在北車地下街，聽著賣場播放、王力宏與盧巧音合唱的好心分手，我的心情越來越悲。或許我的個性真不適合做推銷性質的工作？

　　但上線說了：「沒有適不適合，只有想不想要。」難道她說錯了？

　　開始不想接上線的電話，壓力好大。

　　或許是假裝漏接太多次了，脾氣不差的上線終於火大，找我談談。

　　她首先保持平心靜氣，問：「你最近情緒上有沒有什麼問題？還是課業有麻煩？什麼問題都可以說出來呀，上線可以幫你解決。」

　　「……」我欲言又止，最後沒有說話。

　　難道我要跟她說，身心俱疲、失去信心？

　　那真的是我人生第一次自信心絕低的時候，心裡充滿沮喪、懊悔的感覺。

　　她一直迂迴轉彎問我心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講我心裡的感覺，一瞬間退化成不會講話的嬰兒，就是一個勁地沉默。

　　她終於火大了，兩眼微瞪，用言語酸了我：「你上線真厲害呀，找到了一個不會回答的下線。」

　　我一開始還有點不懂意思，隔了幾秒才意識到她真的火大了。

　　可是我也受了傷，我把她當姊姊看待。因為我沒有姊姊。

　　她走掉，留下兩眼失焦的我。

　　連續幾天，我的心底有兩種聲音在對抗，一個叫我繼續撐，一個叫我放下吧，異常痛苦。

　　我很喜歡捐血，因為粗針插進靜脈的感覺很過癮，捐完血也心理作用自己的身體正在造新血，超健康。

　　騎車到台北公館，本來要在公館誠品前填問卷，後來看到對街的捐血車，情不自禁衝過去。

　　「耶，又可以享受那種戳痛感了！」變態的想法在我腦裡作祟。

　　「來，這邊躺好喔！」

　　護士小姐好溫柔喔，捐血真令人放鬆，居然是一種紓壓的好方法！針頭戳下去的瞬間，我的臉酥迷了一下，爽斃了！

　　閉著眼，我的腦袋裡完全放空，沒有什麼念頭。

　　快睡著了。

　　捐完血，吃喝了一下貼心替捐血者提供的小餅乾小飲料，走出捐血車。

　　瞬間，我的世界放鬆到了極點。

　　陽光照在陽光的臉上，衣襬迎著風飛揚了起來。

　　我決定，回家。

　　□

　　我放棄了，徹底放棄了。

　　我沒辦法再做直銷了。

　　自己，對不起，你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強悍，你其實不想再做跟陌生人打哈哈裝笑臉的事情了。

　　雖然你也喜歡交朋友，可是你的需求量沒那麼大，你不需要像是蜻蜓般狂點水。

　　自己，你有兩面，一面是個想要瘋狂燃燒生命的人，一面想要跟陶淵明一樣豁達簡單過日子，你好矛盾。

　　但生命的本質，就是矛盾。所以才有痛苦。

　　其實我認真自問自答過了。

　　「我如果變成藍鑽後，我還會一直待在組織裡認真教課嗎？

　　不會。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那麼好玩，我還有很多其他想做的事情，有了系統的固定收入後，我一定會跑去到處玩的。

　　為什麼，我不從現在就開始做，符合我的個性，我又非常喜歡做的事呢？

　　再多花點時間，培養一種才能，訓練到可以賺錢之後，我跟我的家人都會一起非常快樂，而不是他們過著好生活，而我獨自吞著苦。

　　雖然可能會慢一點，但是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努力了。

　　我要找到我很愛做的事情，那件事情必定要讓我愛到瘋狂，意思是就算我賺了很多錢之後，依然會想做它，它要與我的生命結合，變成我的另類生活情人。

　　也就是，可以做到死的事情。」

　　徹底放鬆了。

　　有點太過火，我讓自己徹底大崩壞。現在推究，是我的得失心特別的重，這樣半途而廢的小放棄，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累了好久，想嚐嚐大放爛的滋味。

　　我清楚知道我的個性不可能悲觀到做出什麼傻事，所以我就是想徹底嚐嚐大放爛的滋味，看看當一個頹廢的爛人是什麼感覺。

　　計畫開始了，整天宅在家裡不出門，看我喜歡看的節目，那時候韓國節目「情書」很流行，內容是韓國藝壇的人氣藝人們一次十幾來個上節目，男女各半，進行遊戲活動，最後送花配對，但被送的一方有權拒絕，所以配對成功的對數可能只有兩到三對。

　　台灣很少這種節目，韓國的藝人很敬業，他們在玩遊戲期間，會把異性夥伴當成情人，甜言蜜語或肢體親近，讓人感到他們真的是一對情侶，演得非常逼真。我覺得要是我去玩的話，可能一不小心就深陷了，肯定傳緋聞……

　　我下載了整季的節目來看，從早看到晚，中間就是吃飯、睡覺或看看小說，成了夜貓子，生活作息完全亂掉，不想跟家人講話，他們跟我講什麼我都隨便嗯嗯嗯帶過。他們無可奈何之下，也少來睬我。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自閉的時期。

　　可能阿嬤不在家，沒有煮飯，我會去便利商店買飯來吃，但總是滿臉鬍渣臭著臉，一副絕緣體的樣子，害得店員都戰戰兢兢的。我與人相處到累了，我想要享受全然的孤獨。

　　然後……

　　□

　　學餐裡。

　　君瑋點的自助餐份量，總是我的1.5倍，又有一堆肉，他食量很大。

　　「瑋瑋，我可能很久以後才會跟你再見面了。」我黯然失色說道。

　　看君瑋的表情，似乎猜得到我話中的含意。

　　「你打算……轉系了？」君瑋問。

　　「可能吧……」我不敢確定。

　　吃飽飯，按照慣例去繞操場聊天，然後去棒球場練歌。

　　□

　　我想休學的原因不完全跟放棄直銷有關，因為我也不喜歡雜亂學習的企管，總覺得沒有學習到扎實的單一專業，說我的想法太傲嬌也可以，我當時的想法的確是那樣。我喜歡日本人的一種想法，就是要在一個專精細小的領域成為達人，有一種為某樣心愛職業做到死的武士魂。

　　我不要再受人掌控，我要完全自主地決定人生的下一步。

　　但在那之前，不要急，慢慢地體驗糜爛生活，慢慢地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

　　決定要休學了。

　　可是我討厭離開家，成了見光死的宅男，連休學都沒去辦，真是廢到了極點。

　　阿嬤爸爸媽媽，大人們都很擔心我，可是我完全無動於衷，對不起，我暫時與世隔絕，不想負任何責任。

　　（我現在很後悔，很想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很不孝，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沒有那一段頹廢放鬆的緩慢思考，我不會找到新的方向。）

　　看完了情書，就看海賊王動畫，甚至蠟筆小新動畫，只要能大笑能感動的就好，完全活在幻想的世界裡。甚至好幾次看海賊王看到哭，那種夥伴間的深厚羈絆，實在是太美了。

　　我承認我很幼稚，但那些畫面裡的世界，都比真實世界單純、美好太多了。

　　只要有故事可以看，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然後，我翻起了書架上一本未曾認真細讀過的書，那本書是N年前在社區中庭舉辦的跳蚤市場買的，只是因為便宜，封面標題看起來還不錯，在場販賣的捐贈媽媽特別推薦，所以我就買了。

　　大名鼎鼎，美國暢銷恐怖小說家史蒂芬．金的《史蒂芬．金談寫作》。

　　當然N年前我買的時候還不知曉這一位說故事大師的名號，翻了翻也看不懂，還是毛小子嘛。

　　去圖書館翻了很多史蒂芬．金的小說，才真正體驗這位美國作家的厲害，他的文字會讓你像青蛙泡在逐漸加熱的溫水裡一樣，最後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那段期間，《史蒂芬．金談寫作》看了三次至少有。反正從小開始，躺著看數小時的書看到睡著，老早就是我的強項了。

　　有一點點心動了，或許，我可以來寫個故事？

＠生命的本質，就是矛盾。所以才有痛苦。

　但我們必須不斷在矛盾中作出抉擇，才能有快樂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