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溫暖的冰咖啡~)

第四講　溫暖的冰珍奶

　　是的，我正在寫我加入直銷的一小段故事。

　　就我田野調查的結果，做直銷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我當時加入的組織不是。再至少，我不是。

　　如果極度強烈討厭直銷的人可以按左鍵離開。

　　但那樣一來，你將損失一個好故事。

　　我開始賣保養品了耶，一個身高一八零的粗獷大個！

　　入了會，其實一開始不用備貨，很多人討厭身邊的親友加入直銷，就是因為要囤貨，花了很多錢然後銷不出去，我們的組織NP教新人不要備貨，客人要買，先跟財力充足的上線借貨或跟旁線調貨就好，等你有錢了，在買些貨放著，比較方便又省時。

　　不過其實很多人還是有點可以接受直銷，但一句：「要備貨的就不是好直銷！」否決一切，我覺得好笑。

　　你開一間店，裡面完全沒有貨物空空如也，客人來了，你才打電話叫來，這樣叫做開店嗎？

　　是因為我們的組織極力教導，要友愛彼此互相幫助，所以向上線旁線借貨再還，都是很常有的事情，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通常都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我的個性厚臉皮歸厚臉皮，初出社會，其實還有很大一部分的木訥面，我常常無法說服自己如何愛上自己的產品，進而輕輕鬆鬆地運用不給客人壓力、推銷感不重的分享式銷售。

　　時間稍稍跳往後。

　　我最喜愛的台灣作家，是另一個要成為故事之王的男人，九把刀。

　　爆笑，通俗，親和，做自己，貼近我的次文化，敢做敢當，直言不諱，不怕也不鳥惡濫權力。甚至跟惡濫權力戰鬥。

　　我在北車地下街的書攤，買了他的小說《殺手，價值連城的幸運》。

　　看完，然後上了他的網誌看，才知道他寫了打臉文，批判我過去待過的Nu Skin，批判直銷的騙人、過度樂觀的洗腦、搶走大學生的正常課業學習等等，說實在的，我不褒也不貶，保持中庸之道，只是看著過眼雲煙置之一笑。

　　我不否認，他說的有些對，做直銷很多人真的是用騙的，把人連哄帶騙拐到會場，或是強迫銷售。

　　但每種環境，都有百種人吧。不能以偏概全。

　　他的某篇網誌標題很感動我。

　　「我活在不屑說謊的體質裡。」

　　是的，我也不屑說謊。

　　不，是根本不太會說謊，或是懶得說謊。

　　我不屬於他說的那種人，完完全全沾不上邊，看看我是怎麼做直銷的，你就會覺得我老實得近乎笨蛋。

　　拜託，我多渴望我學會騙人的技術呀，那樣我現在早就是月收入千萬的藍鑽石級主任了哈哈哈！

　　所幸在NP時，心瑜姊給了我一本黃色的「美好的一週」，那是一本可以規劃行程的時間本，第一頁寫著：「你若愛惜生命就不要荒廢時間，因為生命乃由時間組成──班傑明富蘭克林。」

　　他們教了我如何有效地安排時間，有效率地做事。

　　我現在拿著這本過去紀錄，回憶。

　　第二頁第一天，12月24日，下午六點到九點我框了一格，寫著「跟高中同學吃聖誕餐、送試用品」。

　　五點到六點，「裝試用品」。

　　小教室裡。

　　我跟旁線買了一些瓶蓋大小的超迷你小瓶，噗嚕噗嚕，一一擠滿木瓜酵素洗面露，再扭緊小蓋子。

　　上線心瑜姊一臉疑惑：「你在幹嘛啊？」

　　我隨口應道：「裝試用品啊，要給我那群高中同學的！」

　　心瑜姊：「我用過了，沒什麼效果，還是約同學來敷臉比較實在。」

　　我心不在焉：「沒差，試試看嘛。」

　　我擠掉了三分之一瓶的木瓜酵素洗面露，那一瓶六百多。

　　記得在一間氣氛很棒的西餐廳裡，我跟那群每個寒暑假都會出遠門旅遊一次的高中好友們，坐一個西式長餐桌吃聖誕大餐，後面有一幅很漂亮的風景壁畫。

　　我挑明了跟他們說我在賣保養品，送給他們一人一本DM和小瓶裝洗面露，說用用看洗起來很舒服，有需要可以跟我拿，完全是用很有自信的語氣，說完就繼續吃飯，沒有再死纏爛打強銷。

　　哈，結果後來都沒人跟我買木瓜酵素洗面露。

　　但沒差啊，我覺得我給他們試用了好產品，已經滿開心。

　　我帶著體脂機到處跑，因為賣出兩套減肥型的如沛ARO，就可以升主任了，小LOI（初階直銷商）沒什麼地位，上了主任就可以接受表揚，也比較算是開始經營，所以目標大一點，賣減肥型套裝健康產品。

　　我跑去幫小姑姑測體脂，跑去幫媽測，跑去幫二姑丈測，跟他們講解如沛的肯定可以有效減肥的原理及體脂過高的可怕性。一開始小姑姑和二姑丈都不贊成我加入直銷，我剛開始下定決心時，想要速戰，向很疼我的小姑姑開口借一萬塊來備貨，小姑姑不答應我的原因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她覺得直銷沒那麼好做，而且她以前好像也有被直銷騙過，她用稍帶責罵的口氣念我，幹嘛去做那個！後來她都不知道，掛上電話之後其實我哭了，哭得亂七八糟。我傷心我要做的事不被我愛的家人支持。

　　二姑丈更是一臉嚴肅，讓我測了一下體脂，說我根本不太會銷售，二姑姑也是一臉嚴肅，說我應該好好念書。

　　但有一次月終衝業績，我提起了絕大勇氣打電話給二姑丈，賣他洗髮精之類沐浴品，他倒是買了些，我真的很感謝。雖然二姑丈捧場成分居多，但我也不愧疚，因為那些洗髮精沐浴乳都是用天然植物做的，對肌膚很好之外還保護地球。直銷可以把大量資金花在研發產品跟產品的材料上，就是因為它省去層層剝削的通路費用，改以金字塔型的直銷商透過人際關係銷售，資金大量用在研製產品上，當然可以做出超優質的產品。

　　名牌產品很多人用不是因為內容物優質，而是因為巨星代言的廣告深入人心。但那種廣告費是上億的，所以真正花在製造產品的錢？我只是實話實說。

　　學校忘了哪堂課，叫我們寫夢想計畫。

　　我很暢秋地在上面寫，我要成為月收入千萬的藍鑽石級主任。

　　□

　　親友都詢問過了，沒有認識的人了，要把保養品賣給誰？

　　答案是──陌生人。

　　陌生開發是我們這個組織的強項，所以每次開全國型的大會時，中南部的藍鑽都馬是三十歲起跳，而台北NP最年輕的藍鑽，才二十三歲。陌生開發可以迅速擴增人脈。

　　要怎麼陌生開發呢？就是直接上街頭戰場，填問卷。

　　我是個很怕生的人。

　　在街頭一直填問卷，跟陌生人聊天，快速認識陌生人，肯定是我這一生第一個最大的突破。

　　說做這件事是地獄也可以。不停地騷擾新光三越前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停地問：「您好，可以幫我填一下問卷嗎？」「哈囉，幫我填一下問卷，一分鐘就好！」「拜託，我今天的量就差你一個了！」「這問卷跟上次的不一樣！」「你看我的筆很漂亮吧，幫我填一下！」幾近瘋子。

　　不屑的臉色對我來說就如浮雲。

　　看大便臉色就像喝水一樣輕鬆。

　　把拒絕當飯吃。

　　有些旁線填問卷超快的，量也很多，因為他們的個人魅力、逗陌生人開心的能力和填問卷風格很特殊，加上死纏爛打，能吸引人花時間幫他填問卷，或是受不了了乾脆趕快填一填閃人。

　　想來我跟郭靖一樣屬於努力型笨蛋，不懂變通，我就是像機器人般一直問。我問得超多，填到的問卷超少。

　　但我還真的認識了一些心地滿好的陌生人。

　　寒冷的冬天，有個將圍巾罩住口鼻、十九歲微豐腴的女生，看到我將問卷塞向她，猶豫地走了幾步，停下來幫我填。

　　通常旁線都會一直跟陌生人聊天，想要快速熟悉對方，對方成為客戶的機會，才會迅速增大。

　　我有時候會讓路人靜靜地填，不是因為我的特殊風格，而是我腦袋當機剛好想不到要說什麼。

　　過了一會沉默，我才幽幽然問到：「妳在哪間大學念書呀？」

　　她抬起頭說：「我在上班了。」

　　我詫異道：「是喔！好成熟！在哪上班呀？」

　　「銀飾店。」她說。

　　「怎麼……沒有讀大學？」我超直接的，應該說想不到要講什麼，誠實的疑惑直接脫出口。

　　「我媽要花錢看病啊，怎麼讀大學？！」她微嗔道。

　　「對不起……妳媽生了什麼病？」我關切地問。

　　現在想想當時的問句一直處於侵入隱私的狀態，不過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只覺得她好辛苦。

　　忘了她說她媽媽生什麼病，總之定期要看醫生、要買藥，她也是單親家庭，她跟媽媽相依為命，不得不放棄大學，直接工作。聽她說她上班的銀飾店還要看業績，若沒有好業績的話，基本薪水很低，很難生活。

　　之後我常常打電話給她，約她來敷臉，她都婉拒了，但是我都可以跟她聊上很久，感覺她是很孝順的乖乖牌女生。

　　我覺得很奇怪，小學時我很怕女生，國中也不太會跟女生講話、都跟臭男生們混在一起，上了高中，經過一類組女生群的潑辣洗禮，習慣了交女生朋友，我反而覺得，跟女生聊天比較感性、可以聊得比較深入，男生之間都是在嘴砲。所以我很喜歡跟女生聊天。

　　「我那時會停下來幫你填問卷，是因為你看起來太老實了，不像會騙人的樣子，也不會像其他填問卷的一開始就劈哩啪啦講你們直銷的東西。」電話中，那個十九歲女生替我下了我的性格註解。

　　我聽了這句話，滿開心的。雖然我知道要做好直銷，這種性格根本就不適用。

　　不，是完全不管用。

　　有天假日早上，冬陽微暖，我帶著惺忪睡眼照樣在新光三越前填問卷。

　　一個女生走過，我還沒醞釀好騷擾路人的興致，正在發呆，那個女生看了我一下，那種眼神好像認識我。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下，她走過來說：「欸，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還在狀況外：「嗄？」

　　她疑惑地說：「我是在銀飾店上班的那個啊！」

　　我打起精神，腦袋轉了一會，然後說：「啊！妳那天用圍巾圍著臉，所以我認不出來啦哈哈哈，妳要去哪裡呀？」像是見到老朋友般，我的笑是發自內心的。

　　「今天假日，我要去找朋友，對了，你在這邊等我，我等下買飲料給你喝。」像是姐姐在對弟弟講話。她才大我一歲耶！是幹嘛那麼客氣啦！

　　「不用了啦！」我婉拒。

　　「等我喔！」她說，揮揮手，遠離。

　　結果我整個早上都沒有好好填問卷，發呆加看上班族女人的美腿。我得承認，常常我的行動力超低落的。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她笑著拿了一杯五十嵐珍奶給我，我受寵若驚，趕忙道謝。

　　「不用謝啦，沒什麼。」她說，真的異常成熟。「掰掰！」

　　那杯珍奶是冰的，喝下去卻感覺是溫暖的。

　　我最大的一次成交case，是在早餐店，那次我賣了近五千塊的貨，其他次頂多賣一千塊就了不起了。

　　家裡樓下的早餐店老闆娘人很好，很好聊天，我每次去買早餐，都隨便聊。

　　有次假日將近中午，我去吃早餐，老闆娘的兒子在寫數學作業，好像有幾題不會，我就教他，畢竟我很喜歡小孩子，而且我很擅長耐心教小朋友作業。

　　老闆娘說，下次可以到店裡幫她敷臉，我依言照做，結果沒想到老闆娘還滿喜歡的，就在DM上勾來勾去，勾了總共五千塊的幾項保養品。

　　我走向公車站準備坐公車去會場向上線拿貨的那段小路，輕盈得好像要飛了起來。

＠保養品採取薄利多銷，賣五千塊抽5%左右，才實拿兩百五。

　我賺到的是腳步輕盈的感覺，彷彿駕馭在人生之上。

　那種腳步輕盈的感覺，據說叫做雙贏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