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厚厚的問卷,儘管最後失敗了卻扎實的回憶)

第三講　本來不想寫的，痛苦回憶。

　　寫這段時，我正在瘋狂深呼吸。

　　還是敲下了鍵盤。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該把它寫出來。

　　學餐裡。

　　君瑋點的自助餐份量，總是我的1.5倍，又有一堆肉，他食量很大。

　　「瑋瑋，我可能很久以後才會跟你再見面了。」我黯然失色說道。

　　看君瑋的表情，似乎猜得到我話中的含意。

　　「你打算……轉系了？」君瑋問。

　　「可能吧……」我不敢確定。

　　吃飽飯，按照慣例去繞操場聊天，然後去棒球場練歌。

　　□

　　也許是因為位在台大對面，公館的誠品特別富有文雅氣息，十次經過有

九次會駐足其中，流連忘返。

　　踏出自動門。一個女人迎向了我。

　　「哈囉同學，可以幫我填一下問卷嗎？」

　　一位臉上淡有些許痘疤的大姊姊，將夾有問卷的藍色板子和筆塞到我胸前。

　　心情還好，時間空閒，單純的我處於可以幫個忙的涼涼狀態。

　　或許因為她的眼睛充滿活力的光彩，我才願意幫她填的。

　　我邊填，她邊跟我講話，可惜我當時還沒學會一心二用，筆上走走停停。

　　「你讀什麼學校科系呀？」她好像對我很有興趣。

　　「輔大企管。」我裝作我很容易跟陌生人哈拉。

　　「哦！很厲害耶！輔大分數很高耶！你一定很努力齁？」

　　「嗯。」我心裡暗爽，一個月幾乎隨時專注、不能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變種讀書，應該叫做努力吧？

　　「你有填過這種問卷嗎？」她。

　　「沒有。」我惜字如金。

　　「這是Nu Skin的問卷……」

　　□

　　夢想是什麼？

　　我常捫心自問。

　　是真的一定會在午睡、夜裡甚至清醒時魂牽夢迴的美麗樣子，但是它非常難達成。所以叫作「夢」、「想」。

　　每個人都可能同時擁有很多種夢想。

　　但或許你的時間強迫你只能選擇最主要的一種。

　　甚至連這唯一一種都有可能不會實現。

　　So？

　　拿一輩子的人生，去賭一個夢想，一定要達到，是我認為超級浪漫的豁達胸襟。也是我現在的人生觀。

　　有一本書的名字變成我的座右銘：「管他的，就去做吧！」

　　但在這人生觀形成之前，我其實還懵懵懂懂，亂換了很多夢想。

　　□

　　我早忘記在誠品填問卷的事了。

　　然後接到一通電話：「喂，你是傳家嗎？」

　　誰呀？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

　　「是。請問妳是？」禮貌是我的強項。

　　「心瑜姊啊，上次在公館誠品請你填問卷那個，我還記得你是輔大高材生喔，對了，你上次答應我說可以來給我免費敷臉，你這個禮拜六有空嗎？」

　　嗄？我只是隨口答應的耶。

　　由於我當時滿臉痘痘，免費敷臉還滿吸引我的。

　　我這個人有點容易相信別人，所以常被騙。一次，在西門町，有個歐巴熱情過度把我拉去塗她自製的痘痘藥膏，說很有效，我買了，三百塊，結果沒效，反而更慘，幹。另一次，有個女學生拿著幾顆其實沒有很好看的別針徽章，說她是學校實習生，幫她捧場一下吧，三百多快四百，幹有沒有這麼貴，我心軟還是買了，操。

　　但我覺得這個心瑜姊，人好像不錯，感覺不會騙人，只是用直覺。

　　「有空啊！」我裝作很可以的聲調，其實星期六只想窩在家裡頹廢。頹廢也是另一種美。

　　「就這麼決定囉！」她真的好熱情。

　　到了星期六，我們約在台北火車站新光三越前面的廣場，一見到她，就像一見如故般聊起天來，當時我十八歲，心瑜姊二十六，大我八歲，可是說話充滿幽默與熱情，我從沒見過那麼好的陌生人，太快就跟她熟了。

　　她說要帶我去什麼會場，一路上主要都是她在講，說起了她的從前，家裡貧窮，最累的時候一個人兼三份工云云，我露出詫異的表情。我家的經濟狀況也很不好，十五歲我就打了第一份工，此後陸陸續續都有打工，因為背景有點相同，所以我越來越崇敬這位大姊姊。

　　像是進入一座幽暗的秘密基地，她口中的會場居然位於一棟商業大樓的地下室，似乎有百坪，但是我嚇到了，居然多達三四十個人在裡面！

　　幫人敷臉的幫人敷臉，打電話的打電話，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忙碌，心瑜姊帶我到一間小教室，那裏只有十坪左右，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三面櫃子。

　　心瑜姊介紹了幾個人給我認識，說是她的下線。

　　下線是什麼啊？我不懂。

　　「我們到外面敷吧！」

　　心瑜姊拿了張摺疊式的小木桌，帶我到小教室外的大廳，大廳滿大的，前面有一張大白板，很多人在幫他們的「客戶」敷臉，一邊講解什麼，一樣使用折疊式小木桌。

　　我有點忐忑，長那麼大還沒有敷臉過。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躺在類似美容院的洗頭床上，從容享受地被敷臉。

　　心瑜姊還從小教室的櫃子裡拿了一箱「工具」，一捲捲筒式紙巾，說：「好，我們開始吧！」

　　「嗯……」完全不知道她要怎麼弄我的臉。

　　「你看起來很緊張，不用緊張我又不會害你，放鬆啦！」她說。

　　「喔……」我說，但完全沒有放鬆緊繃的臉。

　　她打開了那工具箱，出現了似乎女人才會使用的瓶瓶罐罐，幾乎清一色是白的，有紅有綠只是稀少的點綴，她拿出了其中的幾罐。

　　敷臉？至少也會有面膜吧？

　　但是我沒看到半個像是面膜包的東西。

　　「這是木瓜酵素洗面露，是純天然的喔。其實呢，我們平常用的洗面乳都是鹼性的，有些甚至是強鹼！因為鹼性容易去汙。可是呢，我們的皮膚其實偏弱酸性，嬌生不是出一款PH5.5嗎？就是為了符合肌膚的酸鹼性！可是其實嬌生那款也偏鹼性，我這裡有很多名品牌的洗面乳包括嬌生，還有酸鹼試紙，我來測給你看……」

　　她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所幸耐心聽人講話也是我的強項之一，要開始做實驗了，我不僅不會覺得很不耐煩，還很好奇，想看看她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眼看很多廣告上頻繁出現、家喻戶曉的名產品，都逃不過酸鹼試紙的嚴酷試煉，一一往鹼性顏色偏去，有些甚至偏到了最深的鹼性顏色。

　　酸鹼試紙高中化學課玩過，所以我知道這不是騙人的。

　　接著她帶我到一排洗手台（在大廳旁側，感覺就是特別設計）前，將那瓶透明膠流狀的木瓜酵素洗面露擠一枚錢幣大小的量在我手上，請我自己洗。

　　「這樣就夠囉，因為它是很濃縮的。」她解釋。

　　洗完，皮膚滑滑的，很舒爽。

　　「一般洗面乳洗完臉上都乾乾澀澀的，因為它把你臉上的保護層也洗掉了，這洗完滑滑的，有人會以為洗不乾淨，其實它才是保護你的肌膚。」她又開始介紹了。

　　不過，我覺得她說的話都滿有道理的。

　　回到位子，她拿出一瓶綠色包裝的可擠式神秘物，她說這就是敷臉的秘密武器！我一臉呆滯。

　　「這是冰河泥，是在冰河泥產地採的喔，它的原理就是乾掉時會將你臉裡的油汙吸出……」

　　不啦不啦不啦……

　　我一整個聽得有點累。

　　她把冰河泥用小軟刷塗在我的臉上，頓時我變成了綠巨人浩呆，看著鏡子，我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卻不能真的笑出來，不然就會有綠粉龜裂。

　　幸好這種泥巴不會臭。我心裡暗想。

　　「不要笑！笑了會有皺紋！」她假裝生氣地提醒。

　　害我反而彈出笑紋，一塊乾掉的地方龜裂，些許綠粉降落在牛仔褲上。

　　她只幫我塗半邊臉，因為說等等要跟另外半邊做比較。

　　洗掉乾綠泥後，靠，還真的這半邊變白了！

　　最後用一種有點刺激味道的液體塗在鼻子上，貼上吸油面紙，乾了，將吸油面紙一拔，痛啊！一個近看，哇靠，粉刺軍團在吸油面紙上整齊地站衛兵，屌斃了！

　　「真的有用。」我淡淡地下了個很中肯的評語。

　　她的眼睛發光。

　　「其實呢，我帶著一個工具箱還有一本介紹手冊，我就是一間店的老闆喔！」她得意地說。

　　我一臉疑雲，問：「什麼意思啊？」

　　「現在不是很流行開連鎖店嗎？你看喔，一間店的成本要好幾十萬，還不一定會賺錢勒，我呢，就是個行動保養品店，走到哪，就做到哪。為客人服務，我們都先免費給客人試用，客人喜歡了，再買，絕對不強迫。我們跟一般你聽到的老鼠會不同，我們絕不騙入會費。下線只是我們的分店，我們都賺取合理的獎金，本來嘛，一家連鎖店，分店本來就是要給總店學習金啊！而且你看，我們沒有開店的租金和人事成本等，成本就是試用工具和時間而已……」她豪爽地介紹著她正在做的事。

　　我當時才十八歲，加上異常不愛看新聞（說說看啊，爛事是不是總比好事多），對整個社會懵懵懂懂，所以我不是完全懂她說的東西，不過聽起來好像不錯？

　　她拿著一本如新事業介紹本，津津有味地向我介紹這個事業的一切，我慢慢聽懂了一些，另外她還說，以現在的社會，要買房子，若以一個月三萬的普通上班族來講，不知道要存到民國哪年才能在台北買一棟房子，說得我的腦袋充滿了對未來恐懼的憂患意識。

　　她口沫橫飛講了好多，我覺得她講的都很有道理，但另外也覺得我還是學生啊，不用擔心太多。

　　不過另外我總有一種很霸氣的夢想，就是要變成我們家最出色的人，並且出色到足以扛起整個家。

　　我是單親家庭。

　　爸爸和阿嬤辛辛苦苦地將我家三個小孩撫養長大，而且每個都沒有走偏，都還算乖，親戚們讚譽有加。

　　因為家裡負債的關係，我比起大部分同年紀的同儕吃了更多苦，我受夠了，我發誓以後要一個人養整個家庭。

　　這種話我絕不會跟我爸說。而且我會理性地裝作我沒有那麼負責任。我只會默默地執行。大概是面子問題吧。我想要青出於藍，我想破頭要用最快的速度強過我爸，讓他不要再那麼辛苦，但這種東西只藏在我心底最深層，我絕對不會講出來。我不要他們知道我心底的強大衝擊是什麼。

　　這株幼苗藏在我心底，我每天澆水灌溉它，希望有一天它長成理想。

　　沒有家人的愛，我不可能那麼努力念書。

　　沒有逆境的襲擊，我不可能有勇氣放棄淡大，追求更完美。

　　沒有嘗過餓肚子的苦，我不可能會放手一搏，期望變成我們家最強的經濟支柱。

　　手冊上有許多「成功直銷商」的照片與報導。

　　藍鑽石級主任。

　　有的買了藍寶堅尼跑車。

　　有的買了豪宅。

　　有的熱心於公益。

　　都是我很想變成的樣子。

　　我不假，誰不想變成有錢人？至少當時我想。

　　善良、追求自己的夢想、讓家人過好生活，我的願望如此簡單而已。

　　加入直銷，或許能讓我先給家人過好生活，再去完成我自己的夢想？

　　「既然你也那麼有感覺的話，不要等了，現在就馬上跟我一起開始吧！」心瑜姊興奮地拉著我的手。

　　「！」

　　我的口才不是很好，一時不知要拿什麼搪塞，我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對還不很熟悉的事業下定決心啊？！

　　「……讓我回去想想看。」勉強擠出了這幾個字，打算要逃。

　　「有句話說，決心就是今天要下！不要再想了，開始行動比較實在，邊做邊學啊，我會傾全力教你你不用怕，因為我們這裡是一家人！」她極力說服道，還帶著感性。

　　「可是我還要上學耶！」

　　「喔，如新事業是很彈性的喔，只要利用課餘的時間來這邊學習就好了，我們會不斷的上課，充實自己，你看，一天有三個八小時，一個八小時拿來睡覺，另一個八小時拿來上課或上班，但有很多人把剩下的八小時拿來玩樂、作與夢想不相干的事，我們把握這八小時，拿來接近夢想，不是超棒的嗎？！」

　　我覺得她說的話真是他媽的太有道理，但幹，我有點怕怕的耶……

　　「你的質超優的，所以我才想找你跟我一起打拼的喔，其他人我還不一定會想找他加入呢。」她又說。

　　我有點心動了。

　　「那些在這裡獲得成功人生的人，都已經擺在你眼前了，他們能，你沒道理不行啊！今天就下決定吧！」她集中火力連珠炮攻擊。

　　「……好吧！」我緊緊皺眉的表情，噴出了當機立斷的決定。

@我很詫異我一下子就噴出了決定。

　其實，真正渴望夢想的人，沒有在等的。

　我發誓，我當時的夢想，不是自己的夢想，只是為了賺大錢讓家人過好生活而已，畢竟──窮怕了。

原來這裡叫做家
詞/曲：林霧

一間小小的食堂　擁著大大的夢想
用熱情　來烹調　煮出　愛的湯
也～許　可以有道光

一個平凡的晚上
坐著無眠的～你和我和他
也許苦～惱煩悶  有我在你身旁
就～讓我們一起唱

每一隻鳥都應該飛翔
每一個人都要有希望
在哭笑中待嘗遍苦辣酸甜我再回頭望
原～來這裡叫做家

每一隻鳥都應該飛翔（應該飛翔）
每一個人都要有希望（要有希望）
在哭笑中待嘗遍苦辣酸甜我再回頭望
原～來這裡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