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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內力是會耗盡的。
  

劈到下午,我就沒力了。華湘卻是神情嚴肅、一絲不苟地繼續劈砍。
  

一雙牙白的纖纖玉手,強悍地打在巨樹上,摧枯拉朽。
  

我看到她的臉上,結了一顆顆斗大的汗珠,滑下,然後再結斗大的汗珠。
  

我不敢吵她,她在做正經事時去吵她,可有罵挨了。
  

「華湘,我去獵晚餐。」我正色道。
  

「咦?會不會太早?」她疑道。
  

「使力太多,肚子餓了。」我正色地找藉口。
  

「嗯,快去快回喔。」她回頭繼續埋頭苦劈。
  
  


我走了離她有段距離,找了棵庇蔭甚廣的大樹,坐下,揣出懷中那一讀再讀的三國志,津津有味地翻了起來。
  

據說三國志是老祖宗為了讓後代知曉他們所生國家的歷史,寫遺囑破例讓後代出去外面弄一本來,僅破例此一次,也多虧有這遺囑,我才能看到如此精采的弄權爭鬥的史書。可是

後來的代代子孫都太沉迷於練武,卻忘了老祖宗也想傳遞時代思想的苦心。
  

隔那麼多時間沒看書,真是憋死我了。
  

華湘且讓哥哥看看書,等等替妳獵隻肥獐子。

  


在書中遨遊的游子,不知時間為何物。
  

當我意識到我不該再看書而是要去獵獐子時,已是真的也無法再看書的黃昏入夜。

  


「糟,一定會被華湘罵的!」
  

我抱著懼怕被唸耳朵的心情,趁還有些光,趕緊以休息而恢復的內勁,打了兩隻肥獐子,速速返回。
  

已入夜的山林,真的不好判斷路,幸虧我方才有在樹幹刻記號和記下步伐距離與方位,方能返回原地。
  

但回到原地,我慌了。

  


沒有華湘頭髮上的洗髮葉汁氣味。

  


「華湘。華湘?」
  

「華湘?華湘!」

  


我著急得無法好好思考,且一股欲哭的酸感結在胸腔。
  

怎麼?華湘去小解?也有可能。但,若不是呢!那華湘去哪了呢?被壞人帶走了?英雄派有壞人?趙俊和張新嗎?還是師父來帶她走?還是她被野獸吃了?不!不會的!她武力高強。那她到底哪去了啊?滿腦的疑問,我讀過的書都沒法給我解答。
  

我慌張地在原地東繞西轉,卻仍聞不到那特有的髮香,我只好往別的地方找,一時著急,竟忘了要刻樹痕記距離。
  

走著走著,聽到了遠方的腳步聲。聽那腳步聲又粗又重,且不只一人,想來腳步輕盈的華湘應該不在之列。
  

看多了三國的謀權鬥爭,我竟妄想著遇害情節的種種可怖畫面,於是心驚膽顫躲在一棵樹後,靜聽其變。

  


「真受不了那狗雜種,想到他就可恨,這次我若捉到,親手斃了他。」
  

「師父,可是在英雄派,殺人可是罪大惡極耶!」
  

「找個偏僻的地方下手,神不知鬼不覺埋了,你們兩個多嘴驢閉上嘴,我和長老們說那叛逆的傢伙終於膽敢擅自離開英雄派。搞定。」
  

「張師弟你真笨,師父高明!」

  


我的心臟頓時有如被砍上一刀,趙俊、張新想殺我就算了,我爹爹……他要殺我?!
  

英雄派裡竟會出現如此道德淪喪的念頭?竟還是出自於我爹!
  

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是狗雜種?
  

我不是狗雜種!
  

難道因為你生的兒不得你喜歡,就亂冠個罪名,棄之而去嗎?!
  

我難過極了。
  

好難過。

  


這時!我的背頸受到強力的一扼,我的驚嚇頓時像霹靂直流全身。
  

一時之間我說不出話來,顯然是「話殘穴」被點了。
  

「小夥子,別慌,你老祖宗在呢。」
  

突見,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傢伙笑瞇瞇地出現在我眼前,看著我驚慌的樣子嘻皮笑臉的、好不快樂。他竟還敢自稱老祖宗調侃我,令人生厭。
  

我衛子丹,最不害怕的就是年紀比我大的人,從來不跟他們客套的。他們總是老著一張故作深邃、倚老賣老的臉,帶著世故的口氣,彷彿要來教你什麼人生大道似,其實常常出口的都是他們做不到的事,他們只是在演一場滿足自我虛榮的戲。但天,我就是個逆天遁地而行者,你管我。
  

我不懂為什麼一定要做大家約定成俗的事。
  
  


「你瞪你老祖宗作啥?禮貌武塾沒教?」他額貼我額瞪大眼,我聞到他身上一股臭酒氣。然後他悻悻然跳開。身手竟迅速非凡,不像老人的步伐。
  

老傢伙白髮上盤,一簪插過,白鬍及腹,一個肚子圓滾如桶。身上穿的青布杉,是山裡的布舖都不曾看過的款式,看上去非常古老,不過他的青衣髒膩得如同在地上打過好幾滾似
  

我繼續瞪他,示意:「有種你就開了我的『話殘穴』!」
  

「休想,休想。你、你小傢伙對老祖宗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我才不幫你開呢!」老傢伙挑眉道。
  

老傢伙會讀心術?!
  

好啊,這老傢伙鐵定窺見我對老祖宗淋熱澡的英勇之行,想必忌妒不已,所以找我碴來。但他到底是誰呢?我就算翹再多課,一年一度的長老大會我也乖乖去過好幾次,所有的長老面孔都知悉,他的年紀就是德高望重的「老長老」的年紀啊。
  

我懶得再理他,雙眼一閉,做從容就義貌。
  

孟子說:「大人,則藐之。」他是大人我是小孩,應該可以用這招吧?可惜我現在只能使以無聲的說服。
  
  


頸上一痛!

  


我隨即要喊出聲,一股鹹臭腥味卻狂猛地籠罩我嘴,一時胃袋翻攪,似乎有股東西想往上湧升。
  

是老傢伙的臭手摀在我嘴上!
  

這時我的腦袋靈光之極,一下就使出了陌上桑拳,老人箭步跳開,忽然手在空氣中糊掉,我感到拳上瞬間染開的痛,似乎是被什麼堅硬的物事擊中了!
  

我用力甩著痛死人了的右手,定睛一看,老傢伙竟拿著個葫蘆在喝酒!他輕輕一揮,就用葫蘆打掉了我華師父親授給華湘的陌上桑拳!
  

華師父在武塾裡可是一等一的老師啊!
  

唔,好像是我練得不到家……
  

這次不再大肆作聲,作聲不免要被林外要殺我的爹給聽到,那就糟了。我無聲地再次使出更為精神合一的陌上桑拳!
  

「就會這招啊,小娃兒?腹腹空空。」
  

怎麼這老兒講話頗幼稚啊,什麼腹腹空空?這疊字可是用來對娃兒講的話……他奶奶的譏笑我是娃兒?!
  

「你可錯了,我腹中有萬丈書!」我一拳擊到老兒臉前,眼看就著了。
  

一股巨力襲來,我出拳的軌跡瞬間飄移!然後跌跤!


我凝神一看,一個軟木塞蓋掉在我臉邊。
  

老傢伙是用指頭將葫蘆的軟木塞蓋彈開我的拳的。
  

太匪夷所思了,我好歹也有華湘的四成功力,任師父也辦不到這樣的事啊!才一個小小的軟木塞,挾帶強大巨風?
  

我狼狽又踉蹌地爬了起身。  

 


「小老弟,腹中有萬丈書又有何用?我現在瞬間就可結果了你的性命,你腹中的萬丈書,就要隨你的身體掩埋了。」老傢伙雙手貼背飄飄然走著,看,這就是我討厭的倚老賣老的自以為是。
  

不過我倒是有點難以反駁。
  

「所以自古英雄都死得很慘,屈原自己把自己當飼料拿去餵魚,也是為奸佞的靳尚向楚王讒言所害,屈原腹裡多少好的政策,都被魚蝦吞噬了,但,你難道說,屈原不是英雄嗎?」我直辯。
  

「也許是,但不夠是。」老傢伙有些悵然。
  

也許是,但不夠是?耍什麼高深莫測?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反正我在英雄派裡繼續逆向行駛,總有天也是教師父給打死。」我閉目,慷慨就死。孔曰殺生成仁。
  
  
老傢伙將酒葫蘆拉高,一道細長的酒瀑傾洩而下,統統注進他的嘴巴。

  


他淡淡地、淡淡地道:「真正的英雄,是文武雙全的。」

  


即使我還沒了解老人這句話背後的為什麼,這句話卻已經扎扎實實撞進了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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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是梟雄也不是超人。

英雄,具有以柔克剛的巨大包容力量!

英雄,擁有再沒人傷害得了的太極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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