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你遇過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

　　這個問題恐怕問一百個人，有兩百種不同的答案，因人而異。
可是對每個人來說，他曾遇過的私己的恐怖經驗，肯定是他最害怕
，也最揮之不去的。甚至可能在夢中這恐怖經驗都頻頻上演不饒過
他。

　　因著對這有感而發的問題的濃烈興趣與好奇，我馬上興高采烈
問了我弟和我妹，你們遇過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

　　我妹說：「喔哥我跟你講哦，那次真的很恐怖，我半夜突然醒
來，看到天花板爬著一隻蜘蛛……還有還有，上次我放學走地下道
，突然有陣煙冒出來……」

　　這個，還好吧。

　　我弟說：「我在學校坐電梯，我按了上面的樓層，電梯卻往下
走，在地下室開門。地下室空無一人又黑漆嘛烏的。隔幾天國文課
，國文老師也發生和我一樣的現象，明明按上電梯卻往下走，可是
不同的是……國文老師到了地下室，電梯門開，外面人滿為患想要
進來，老師趕緊一直按關按關按關……」

　　我似乎沒有很專心聽，說：「幹嘛要按關，讓他們進去啊。」

　　我弟白了我一眼：「此『人滿為患』非彼『人滿為患』。還讓
『祂們』進去咧。」

　　「哦。」我自認沒仔細聽人說話，我常常這樣。暗自在心中嘲
笑自己。

　　這個呢，較妹妹說得有恐怖深度一些。或許我親身經歷會覺得
很恐怖，但我光用聽的，就會覺得弟弟的恐怖遭遇沒我的來得「精
采」。

　　我眉毛斜揚清了清喉嚨，準備臭彈地說我遇過最恐怖的事情，
我下了個習慣性的突兀性故事起頭：「是聲音，突如其來的聲音。
」

　　「還好吧。」弟二話不說馬上吐槽。

　　「那你就錯了。」

　　□

　　李思是個夜貓子大學生。

　　他是個常常利用三更半夜來做些有的沒的自己喜歡的事情，然
後在聽到清晨頭一聲鳥鳴之後乖乖上床睡覺，睡掉八點到十二點的
課、吃飽午飯再去上下午的課的糟糕夜貓子大學生。

　　夜對他來講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舉凡沉澱的孤寂、抒情的音樂
、打發時間的電腦遊戲、怪異的網路獵奇、恐怖的電影或小說、好
笑的漫畫、綺思的意淫、慵懶的各式幻想、糜爛的啤酒、會骨質疏
鬆的咖啡、驚人的創想等，任由他在一個人的夜裡自由發揮。

　　他沒有什麼目的，真的只是放鬆和放縱，好打起精神迎接隔天
無聊的課程。

　　他常常跟朋友說著自己蒐羅吸收的光怪陸離的事物，朋友們眼
睛都睜得很大。但這種眼睛睜得很大的朋友屈指可數，畢竟這世界
的怪咖不是那麼的多。

　　他聽了太多的鬼故事、看了太多的鬼故事、說了太多的鬼故事
，所以漸漸地覺得鬼一點都不恐怖。

　　他甚至還想說，真的有幸遇到鬼的時候，就當作是電影裡那種
假假的鬼，說聲「哈囉」便罷，鬼看他不怕，應該就沒興趣騷擾他
了吧。道理就跟大雄不哭胖虎就沒興致揍他是一樣的。

　　看得見的鬼，於他來說似乎已經不恐怖了。

　　但，只聽得見的鬼呢？

　　禮拜五晚上，李思固定會跟學校的一群狐群狗黨連線打世紀帝
國，阿晴、品旋、諺霆，依序是一個重度娘娘腔、一個輕度娘娘腔
、一個外強中乾的假酷男人。

　　大概他們四人的肝都很耐操吧，午夜十二點整很有默契地連線
，進入很耐玩的世紀帝國世界，展開熱血又有男子氣概的打打殺殺
。

　　「不准給我選匈奴人。」透過遊戲介面，諺霆傳給李思這個訊
息，哈，因為李思每次都選匈奴人，匈奴人不用蓋房子。

　　「你不會也選匈奴人啊。」李思回傳，才懶得跟諺霆瞎扯淡。

　　李思暗忖，那三個沒有熟練所有快速鍵的笨蛋，總是被他打得
很悽慘，他們約定不打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當那三個笨蛋只剩下
一個村民被李思逼到角落時，真的是他除了講鬼故事給人聽、看到
人的驚嚇表情之外，最大的成就感了。

　　不過最近那三個笨蛋似乎練強了，而且都三方合圍李思，他固
然寡不敵眾。

　　「很賤耶。」李思很不爽，於是開始胡鬧。

　　「我要黃金。」「我要石頭。」「我要木材。」「滾回世紀帝
國一吧。」「我阿罵都打得比你厲害。」這些指令李思一直亂按，
想當然耳令三人一定都關上喇叭了，不然被吵死。

　　而怪胎的李思自己就一直開著喇叭，享受那些嘈雜的指令。

　　「我要黃金。」「我要石頭。」「我要木材。」「我要鬼。」
「滾回世紀帝國一吧。」「我阿罵都打得比你厲害。」

　　「我要黃金。」「我要石頭。」「我要木材。」「滾回世紀帝
國一吧。」「滾回鬼界吧。」「我阿罵都打得比你厲害。」

　　「我要黃金。」「我要石頭。」「我要木材。」「滾回世紀帝
國一吧。」「我阿罵都打得比你厲害。」「鬼都打得比你厲害。」

　　除了一直胡鬧地按著這些指令，另外CD音響播放著陳綺貞的魚
這首歌。

　　李思每次聽這首歌時都很入迷，可能是因為歌詞和曲風都很輕
鬆自在吧，而且可以連續聽這首歌聽很久。

　　過了一會，他只剩一個村民被逼到角落，只好悻悻然想要直接
按放棄，他就是不想看到最後一個村民被殺的慘狀。正當他要按下
放棄鍵時，暱稱「大哥是對的」的諺霆傳來了訊息。

　　「無聊啊你，幹嘛一直打那種嚇人的訊息？」

　　「你在說什麼屁話啊？」李思回傳。

　　「就鬼呀什麼的啊！裝傻個鳥！」彥霆的訊息顯示了他的凶悍
性格。

　　「哪有啊，懶得理你。」李思關掉遊戲。

　　這天晚上，李思覺得陳綺貞的歌聲似乎特別好聽。

　　
　　□

　　一天晚上，李思吃著韓式泡麵，喝著雪山啤酒，正在上網看美女
圖。燈關著，因為比較有氣氛。那個網頁的抬頭旁寫著一串附屬小字
：「醫生研究，看美女有益身體健康。」他非常同意。那就拿來平衡
吃泡麵與喝啤酒的不健康吧，於是手上滑鼠加快。

　　突然。

　　「咿──咿──」

　　「幹！」李思如觸電般瞬間從椅子上跳起來，啤酒灑了一地，一
口泡麵噗地吐在可憐的銀幕臉上。

　　驚嚇性動作過後，李思才察覺是印表機油墨盒刷動的聲音。

　　可是很奇怪，印表機明明是關掉電源狀態的啊！

　　「原來我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勇敢。」李思捫心自問，又抗拒這隱
約的懦弱想法。畢竟膽小是他最討厭的東西。李思戰戰兢兢地把印表
機的電源插座拔掉，看你還怎麼作怪。

　　「有時候都會那樣的啦。」隔天妹妹這麼安慰他。

　　「小肥，要用的時候再插上插頭喔。」李思終究心裡有陰影。

　　
　　又一天接近凌晨的時候，李思才去洗澡。

　　曾經有一次，李思在洗澡的時候唱歌唱得很大聲，隔牆突然傳來
「啪啪啪」連續很大聲的手拍聲，李思挫了一跳之後恍然大悟是隔壁
鄰居的抗議動作。

　　這次他沒有唱歌。因為是清晨，他可不想吵醒還在睡覺的家人。

　　「啪。」

　　李思沒有跳起來，心裡卻毛了。

　　這個聲音的強度，是上次那個手拍聲的四分之一。

　　但怪異的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傳來的方向不是隔壁鄰居的方向，而是自己房間的方向。

　　「該不會睡上舖的弟翻身打到牆吧？」李思只好這麼懷疑。

　　可是那個聲音真的有點不像是手拍的。

　　鬼拍的。

　　「幹屁啦！香蕉芭樂咧！」李思趕快把不吉利的想法用連串髒話
從腦中洗掉。

　　經過這兩件「突如其來的聲音」事件後，李思不再當夜貓子了。

　　□

　　最近，李思快崩潰了。

　　睡覺的時候，床底下一直垂直傳上來細細絲絲的話語聲。雖然知
道是話語聲，但極其細微與模糊，無法清楚辨識這語言。

　　上舖，弟弟的打呼聲如雷，但也沒蓋過底下那貼近卻細微的呢喃
。李思睜著大大的紅絲眼，發抖著，一整夜都無法安穩入眠。

　　這天，李思張大膽子，想要將床底的妖魔鬼怪看個究竟。他的雙
眼緩緩地、緩緩地……往下沉、往下沉。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魂飛魄散的時刻，床底下什麼也沒有。

　　就這樣，李思已經失眠三夜了。

　　
　　會計課上。

　　李思因為失眠三夜，只好趴在桌子上補眠，反正會計老太婆老師
的火星英文也沒人聽得懂。

　　連學校的桌子都不饒過他。

　　從桌子底下一直傳來扣扣扣扣的聲音。

　　扣扣、扣扣。

　　扣扣扣、扣扣扣。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這個聲音很調皮，似乎想跟他玩數字遊戲。

　　李思卻沒那個興致，他的崩潰包著肝、膽、眼球都快爆掉的成
分。

　　他受不了了，爬了起來，向坐他右邊他喜歡很久了的、溫柔又霸
道的女孩求救。

　　「林玉嬋。」李思囁嚅。

　　「幹嘛？」

　　玉嬋的眼睛真是超乎一般人比例的大，卻又好看得不得了。她應
該很適合演鬼片女主角。詭譎、美麗又俏皮。

　　「趴在我桌上一下。」李思說。

　　「要幹嘛啦？！」

　　李思覺得，玉嬋蹙眉的樣子，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西施吧。

　　「是不是朋友就看這一局了。」李思說。

　　「李思，你除了焚書坑儒之外，真的很無聊。」

　　李思覺得，玉嬋只要開始搞笑就有點變成東施了。

　　玉嬋嘴巴上不願意，身體卻很誠實，她湊進李思，趴在李思的桌
上。

　　她的身體微微地碰觸到李思，李思飄飄欲仙。

　　「這樣嗎？到底要幹嘛？」

　　李思感覺到一陣香氣撲鼻，李思很快就評斷出這香氣的來源是麻
辣天后利菁代言的566，最近他常聞到這種香氣，看來海倫仙度絲被
比下去了。

　　「妳的頭髮好香。」李思很誠實。

　　「靠，我揍你喔。」玉嬋抬起頭來，給了李思的肚子一拳。來真
的的一拳。

　　李思硬憋著氣，挺住五臟六腑的亂流。然後正經八百地說：「不
鬧了，妳幫我聽聽看，桌子底下一直有扣扣扣的聲音傳來。」

　　「少來了。」玉嬋覺得李思一定又在耍她，將身體挪回自己的位
置。

　　「欸，前面的不要打情罵俏啦！」後面傳來同學的訕笑聲。

　　「林玉嬋我發誓，如果我騙妳就妳跟姓！」李思想說跟老婆姓沒
什麼不好啊。可是隨即又想林思怪怪的，好像「淋溼」。可恨啊君子
一言既出，什麼馬都追不回來。

　　玉嬋半信半疑地瞅了他幾眼，終究願意勉強相信他，她貼了過去
，趴在李思的桌上。

　　趴了很久。

　　很久。

　　噹噹噹噹，下課鐘打了。

　　李思才恍然驚覺！

　　「妳睡著了啊！」然後很怕用壞喜歡的女孩的頭，輕輕地搖著她
。

　　玉嬋緩緩甦醒，頭抬了起來，睡眼惺忪口角還帶一絲口水說：「
你剛幹嘛唱謠籃曲啊？」

　　「！」李思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

　　「你們這些混蛋聲音，別再弄我啦！」

　　商管大樓頂，李思憤恨地往一片寬廣的空氣咆哮。

　　
　　□

　　一個月後，李思很慘。

　　照樣睡不好，因為那些喃喃低語的聲音照樣從床底下傳來。

　　不敢打世紀帝國，因為彷彿會聽到什麼怪指令。

　　不敢洗澡，怕牆壁又跟他講話，因此身體臭酸了一個月。

　　把印表機收在家裡最不起眼的灰塵角落。

　　玉嬋常常上課到一半，打瞌睡，然後都睡到他的桌子上去。下
課起來總是得受玉嬋一陣打一陣罵，罵他你幹嘛又唱搖籃曲。
　　
　　一天晚上，他把家裡的燈大大地打開，乞丐般坐在地上吃著泡
麵，內心放空拒絕往恐怖的地方幻想時，妹妹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間
，走到廁所小便。

　　妹妹從廁所出來時，問李思：「哥，你剛幹嘛拍牆壁啊。而且
每晚都拍，好無聊喔，我才不會這樣就被你嚇到呢。」

　　李思毛骨悚然。

　　「而且二哥哥說你每次白天都從上下舖的床底下爬出來，你幹
嘛睡那啊，好白痴喔。」

　　李思毛骨悚然。

　　「最最奇怪的是，你老是在深夜一個人用印表機印東西，報告
有這麼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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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聲音：


我無法不寫恐怖。

因為那種氣氛太令我著迷了。

聲音的嘗試是，設定放在心裡，下一個模糊卻有力的結尾，
讓讀者自行想像其中的奧妙，凡讀者如何解釋，或許跟作者
有異，卻自由不相違背。

我很好奇你們怎麼解釋的？

但我的設定與解釋，就是我的秘密了。

跟魔術師一樣，不可透漏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