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

2011作品by豁燃(18禁,請慎入)

 

  「麥擱這樣打我媽媽--難道你手不會痛嗎--」--音樂才子周杰倫。

 

  

 

  夜晚的廢棄公園裡,年久失修的閃爍路燈照著一群國中學生,他們笑笑鬧鬧圍成一群不知在處理什麼大事,從他們鮮豔的髮色與不整的訂做制服來看,可能不屬於會乖乖上學的那種學生。那麼晚竟還不回家,更印證他們非善類的可能。

  其中一個面目姣好的女孩,雙耳十來個耳洞串著五花八門的耳環,裙子短得一彎腰即春光外洩,故意將制服上衣綁成露出小蠻腰的小可愛,解開三顆釦子露出媒體傳說中的「事業線」。

  這場喧鬧中她的發言率最高,由此看來,她是這群人裡的大姊頭。

  只有她一個女的,其他七人都是男生。

  七男一女圍著一個眼神驚惶的乖乖牌女學生,不懷好意且世故地笑著。

  「你們有眼福了,她有D耶,把她扒光吧!」

  「大姊頭」戲謔地向七男命令。

  七個男生不是面面相覷,而是面面相笑,依著大姐頭的命令,七手八腳地「分屍」了女學生的衣服、裙子,光溜溜只剩一條內褲。她雙手遮胸,赤裸裸地,躺在地上啜泣。

  「你們這些變態!放手!我回去會跟我爸講,叫他捉你們!你們完蛋了!」

  這個被霸凌的乖乖女,叫作葉曉青,剛轉學來不久,是班上功課第一名的女學生,又是本屆校花,早熟、有禮、氣質佳加上身材發育好,吸引了學校眾多聞芳而至的愛慕者。大姊頭暗戀的學長喜歡葉曉青,大姊頭自然對洪曉青恨得牙癢。

  「死裸女,妳還敢暢秋?妳今生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喜歡我喜歡的人!」或許是電視劇看多了,大姊頭講了些頗超齡的話。感覺權勢被冒犯了,像是被打了狠辣的耳刮子般羞怒,大姊頭氣得一腳用力踩在葉曉青身上。

  葉曉青痛得哇了一聲。

  「好想幹她喔。」某個男生說。其他男生露出附和的淫笑。

  「扒掉她內褲,拍起來PO上網,學長就不會再喜歡這個浪女了哈哈哈!」大姊頭狂笑。

  「我可以上她嗎?」某男問。

  「你上她我就砍你!她很噁心,是我最討厭的人!功課好了不起啊?過年時我叔叔跟我說,學歷沒屁用,出了社會,要比狠,誰比較狠,誰就可以賺到更多錢。」

  「那捏一下奶頭就好了。」某男還不放棄。

  「這倒可以,對了,要把她咪咪捏瘀青喔。」

  「好!」

  一陣拳打腳踢狂風暴雨地打在葉曉青脆弱的身上,葉曉青的哭喊聲被這群施霸者的笑謔聲掩蓋住,接著男生們輪流捏扭葉曉青的一雙渾圓乳房,青一塊紫一塊慘不忍睹。這個已經廢棄的公園地處偏僻,到了夜晚,沒什麼人會駐足在此,由於鎮上沒有改修的預算,所以一直荒廢在不起眼的樹林裏面。

  「死大奶,做錯事就要接受處罰喔。」大姊頭一副正氣凜然。

  「軟軟的耶。」某男說。

  「對了,大家快拍快拍,這種蠢樣是不可以錯過鏡頭之首啊。」大姊頭興奮地拿出手機,喀嚓喀嚓地拍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我又沒惹到你們!奇怪耶……我要叫我爸報警捉你們……其實我爸就是警察,你們會被處罰的!嗚嗚嗚……」葉曉青哭得泣不成聲,蜷縮成一團側躺地上,她不知道要怎麼反抗,她的力氣,連比她瘦的大姊頭都贏不了。

  「報啊!但是妳的手機勒呵呵呵!」大姊頭從剝來的制服裙口袋掏出一隻粉紅色手機,兩指捏著手機吊飾,挑釁地晃了晃手機,接著以錯誤價值觀對葉曉青下了一句胡說八道的註解:「妳沒覺得妳真的很可憐?做人這麼失敗,為什麼?妳如果沒犯錯,就沒人要處罰妳。」

  葉曉青聽到這句話完全愣住了,只是無語流淚。

  「把衣服丟到草叢裡啦,這樣她就要哭著裸奔回家了!」某男提議。

  「你們先把她的視線圍起來,我把她的衣服丟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大姊頭心血來潮地撿起葉曉青破碎的衣裙與書包,往不知名方向狂奔。

  眾男肩並肩把葉曉青圍起來,刻意的笑謔聲與悲楚的啜泣聲相和,詭異且荒謬地形成這公園裡的霸凌氛圍……

 

  

 

  轟隆隆──嘩啦啦──

  打雷,下雨。

  今天出門前,習慣每天上網查氣象的爸爸有告訴自己,今天可能會下雨,要記得帶傘。

  傘是帶了,可是放傘的書包不知道被丟到哪裡。

  只在草叢中找到了內褲。

  葉曉青只穿一條內褲,雙手抱胸裸著身,哭著跑回家。所幸公園與家的距離,只隔兩條馬路。不過對於羞愧得無地自容的葉曉青,絕對不是「只隔兩條馬路」。

  儘管十一點的荒涼小鎮照說沒什麼人會在戶外留連,還是聽到了不少獵奇性的驚異呼聲。

  淚水的成分,夾雜著羞愧、憤怒、悲傷與怨恨。

  回到家門前,沒有鑰匙可以開門,她的心怦怦怦跳,心裡兀自轉著一些念頭……剛剛社區管理員喊了什麼?中庭和電梯裡都有攝影機……

  她急節奏地敲著門。

  過了一會,門開,蒼老憂心的身影出現,是爸爸。爸爸的眼睛瞬間瞪大。

  女兒的臉部身上,遍佈著大大小小的瘀青與傷痕,有些傷口較大的,兀自淌著血。

  「妳被欺負了?是誰?快告訴我!」年近半百的爸爸趕緊脫下身上的舊厚米色外套,披在髮束濕黏、渾身發抖、嘴唇發白的女兒身上。

  職業是警察的爸爸,推理神經總是敏銳正確而快速。

  她一時哽咽無法說話,大哭起來喊了聲爸,撲到爸爸身上。

  安心的菸臭味。葉曉青心想。

  「算了,先去洗熱澡再說!免得著涼!爸會幫妳拿衣服。盡量避開傷口……」葉爸老淚縱橫。

  看著啜泣落寞的女兒蹣跚步進浴間之後,葉爸失魂地跌坐沙發,將臉埋進雙掌,熱熱的呼吸與淚水蒸著超載的痛苦。

  「怎麼就發生在我們家女兒身上了呢!」濡黏在雙掌裡的哽咽聲。

  最近新聞上霸凌案屢撲迭起,所以工作量加重,巡邏的範圍與定點擴大增加。碰巧今天是清明節,好不容易輪到自己休假,開遠車去三芝靈骨塔一趟祭祖,回到家卻發現寶貝獨生女兒還沒回家,焦急得鍋上螞蟻似。

  身為警察的自己,向自己上班的派出所報案,感到荒唐與悲哀。不過與同事一起在鎮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女兒。這是個人煙稀少的小鎮,自己剛調來這沒兩個月,也算是自己出巡機會較少,鎮上小路繁複,還有很多地方不是很熟。同事看他一臉眉頭深鎖,貼心地叫他先回家靜候佳音,交給他們好了。

  此刻不想,不想帶女兒去看醫生,編謊言不是他擅長的事。

  家用電話響了。

  「老葉啊,等到你女兒沒?」電話另一頭,最佳夥伴老張。

  「等到了。可是……他媽的被霸凌了!幹!」葉爸情緒激動,在這交往一個月即拜把的好友前,只需真情吐露。

  「真假!不……我是說,傷怎樣?」老張掩不住驚訝與淡淡的懷疑。

  「別跟其他同事說。若有同事問起,說她跟同學跑去KTV唱歌晚歸好了。家醜不外揚。」葉爸試圖穩住情緒,但語中仍帶哽咽。

  「放心,我不會說的。不過……這怎麼能叫家醜呢?不如,我們用網路人肉搜索,把那些死兔崽子揪出來,讓千萬網友口誅筆伐?」老張建議。

  「這樣到時候媒體界、警方、教育部都會知道受害者是我女兒的啦,別瞎鬧!」葉爸微怒道。

  「難道就這樣『惦惦』吞下這口惡氣嗎?」老張替葉爸感到委屈。

  「還能怎麼樣?」

  葉爸的語氣裡,充滿了惆悵與無奈。他的眉間,鎖著為人父最大的痛苦。

  吞下這口惡氣,他不能讓生性內向的女兒蒙上大羞。以他對女兒個性的了解,如果這件事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女兒不是以後都不出門,便是上吊自殺。

  若已離婚的妻還在身邊那該有多好啊……或許可以告訴他應該怎麼做才好……

 

  □

 

  大姊頭回到家,她的心裡有種變態的滿足感,踐踏人的征服欲、高高在上的霸權感,這些滿足感似乎是從她負面悲慘的生活中潛移默化的。總之,這樣的威風霸凌,足以讓她在那痞男圈炫耀好一陣子。

  家裡黑漆嘛烏的,沒開燈,只有電視螢幕的彩光映照著爸爸的臉。

  她看了一下爸爸酥迷的一雙猥瑣細眼。

  他的右手放在褲襠裡急切地抽動著。

  桌上放著好幾瓶或空或滿的啤酒。

  DVD碟正在運轉,燈是綠的。

  電視音響傳來了女人淒迷的日語呻吟。

  她判斷了一下爸爸的臉紅程度。

  「完蛋了!徹徹底底地完蛋了!」大姊頭的心底轟然巨響。

  爸爸意興闌珊地抬了抬眼。

  突然轉變,那眼神像是一頭猛獸看到了令牠垂涎三尺的獵物。

  「猴死囝仔!這麼晚轉來!」

  完全不給女兒逃避的機會,酒醉的爸爸迅雷不及掩耳抽出褲上皮帶,一個箭步上前,抓著她的頭髮,也不管女兒經驗十足的苦苦哀求,就開始馴獸師般對著女兒狠抽狂鞭。

  啪。「不要打!」啪。「啊!」啪。「麥啦爸!」啪……

  抽在大姊頭細白的四肢上,綻出一道道紅痕。

  等發洩完了暴力癮,他看了看聲色俱靡的螢幕畫面,似乎還有什麼事情還沒發洩,他立刻起了那個邪惡的念頭,微渺的罪惡感只曇花一現隨即消逝,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女兒跟她媽太像了。

  「不會傳出去的,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不是沒人做過,我再做一次就好了。」他在心裡輕而易舉說服自己。

  然而,這句話正是許多罪犯用來合理化罪行的藉口說辭。

  他舉起一瓶金牌啤酒,顛顛晃晃遞到女兒面前,命令:「給我喝!」讓女兒不省人事地被發洩吧,自己還算有良心。

  大姊頭眉頭一皺,但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為了不再討皮肉痛,她只好忍住一切接過啤酒,仰起瓶子,嘴對瓶口灌了起來。

  即使她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

  很噁心,很猥褻,很變態。但被酒麻醉之後,一切痛苦都能減輕了吧。大姊頭心想。

  「再喝!」再給一瓶。

  大姊頭咕嚕咕嚕又灌了一瓶。

  身體熱熱的,頭昏昏的,腦袋開始湧出無限念頭──

  是不是因為我爸這樣打我,所以我也想找個比我弱的人來揍,享受霸權的快感?爸爸這樣,我也要這樣!

  書本裡的道德倫理都是古人編來騙自己的吧?一直活在水深火熱的日子中,忍受酒鬼爸爸的暴力言行與性侵,要不是真的沒有人可以投靠,我早就想翹家了。

  她覺得這個世界總跟酒醉後的視界一樣虛無飄渺,顛晃翻轉得沒個準。什麼叫倫理?什麼叫道德?什麼叫幸福?在她家裡完全看不到這些東西。

  「阿萍啊。」爸叫著。

  被暴力地搓揉……被進入突刺……

  不敢吭聲,上次一反抗,就被酒瓶打昏……

 

  夢裡。

  「爸--停手!」大姊頭哭喊。

  「幹恁娘!恁爸嘎妳打呼死!」

  爸爸抓著媽媽的頭髮,用力不停地踹她肚子。

  媽媽吐了一地的血。

  「麥擱這樣打我媽媽!」大姊頭不顧一切地撲上爸爸……

 

  她醒來了。

  她感到雙腿冷涼,內褲與肉體的接隙濕溽黏膩。

  超載的恥辱感炙紅了她的雙臉,鯁住了她的喉頭,暴力地捏扭著她的心臟。

  這一切讓她覺得,世界沒有所謂的一切。這個世界比卡通還更令人不可置信。

  現在要做些什麼?

  為什麼這個世界就只容許自己不幸?

  她現在只想把自己的不幸與痛苦用力地發洩在別人身上。

  「我已經夠可憐了,那個死大奶,連我喜歡的男人都要搶!她完蛋了!去死吧!」她咒想著。

  一股憤恨從背後推著她,推著她衝向房間,拿出書包裡的相機,打開電腦,接上USB線……

 

  □

 

  派出所裡。

  禿頭老張坐在老木椅上瞪著電視螢幕,眼睛張得老大。

  新聞畫面上,一個國中女孩滿臉是血,被脫光衣服,面目與全身打上了馬賽克只露出清晰的手臂與雙腿,從不夠渾厚的馬賽克中,依稀看得到只穿著一條內褲,悲慘至極。

  「好,的確狀況是滿慘的喔,這個遭到霸凌的女學生被脫到只剩下內、內褲,慘遭凌虐,而這個、這個女生叫做小青向爸爸哭訴,自己已遭到這幫同學兩度的霸凌。這霸凌的影片是帶頭施霸的人稱『大姐頭』的女國中生自己PO上部落格的,但顯然這個大姊頭對於自己霸凌同學的舉動感到很光榮,在部落格寫說『踹她真爽』、『她的乳頭被捏瘀青了好好笑』等惡性字眼……」

  老張初覺微微憤怒,他仔細剖析了一下怒從何來,在腦袋中列了條項。

一、   為什麼播出這種令人傷心的新聞,主播的表情卻是面無表情?

二、   為什麼播出這種令人傷心的新聞,主播還會漫不驚心地結巴、講錯話?

三、   小青……小青?小青!老葉的女兒!

  想到第三項時,老張已經勃然大怒,為什麼媒體可以若有似無地公布被害者的資料?被害者還是他好朋友的女兒!而且用化名就算了,居然用本名的最後一個字!這樣被害者周遭的朋友輕而易舉就猜得出來了啊!

  而且媒體又怎麼知道小青向爸爸哭訴?又怎麼知道遭到這幫同學兩度的霸凌?

  ……他們根本沒有訪問到葉曉青啊!

  老張見過老葉的女兒,害羞木訥不愛講話,與人談話容易畏縮,以這樣的性格來看,這毀她尊嚴的影片一播,她不知會做什麼傻事。

  為了朋友,老張不惜以精湛的演技表演肚痛,向長官請了病假,趕緊驅車前往老葉家。

 

  車子一到老葉家前,老張看見一堆媒體記者喧喧嚷嚷塞在老葉家門口。

  「請問小青不上學是被嚇到了嗎?」

  「是嚇到了所以不敢去上學嗎?」

  「應該是嚇到了才不敢去上學吧?」

  記者們似乎只吐得出一種「引導選項」,且奉行不悖。

  老張下車,撲了過去,大嗓門喊道:「讓開讓開,我是警察!」老張的個性才不跟看了不爽的人們假客氣。

  霸氣地擠進記者群,好不容易摸到了門,老張用力敲了敲門,大喊:「我老張!」

  過了不久,門開了,老張趕緊閃身進去,見獵心喜的先鋒記者正要擠入,卻被老葉跆拳道一腳踢了出去。

  「看了?」老張問。

  「看了。」老葉回。

  「怎麼想?」老張再問。

  「不怎麼想,得看我女兒怎麼想!女兒鎖在房間不出門,我用萬用鑰匙打開了,沒用,她把衣櫃卡著,似乎連著桌子靠到牆壁,拚死命也推不開!我喊了好久,說女兒,什麼事都好解決,她不開就是不開……」老葉語調酸苦。

  「我來替你勸。」

  老張二話不說走往葉曉青房間,卻被老葉橫手攔住。

  「別刺激她!她此刻的情緒很容易……做那種事的。她剛大哭了好久。」老葉說。

  「那你怎辦?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女兒……」老張不忍再說。

  「總之,先不要刺激她……」

  「我讀大學時最喜歡讀犯罪心理學,因著興趣,也找了一般心理學的書籍來看,兄弟,相信我,且讓我來試試看。」老張表情堅定自信,拍拍胸脯。

  「嗯……好吧!溫柔點,別刺激她。」老葉雙手掌交握,祈禱般靠在額頭上,表情無助。

  獲得許可後,老葉躡手躡腳走到葉曉青房門口。

  「小青,是我,張叔叔。」

  「張叔叔?」房內傳來膽怯的聲音,像貓一樣。

  「妳爸爸最要好的同事。小青聽叔叔說喔,除了我跟妳爸爸,沒有人知道那個受害者是妳。所以妳完全不用擔心,而且叔叔是警察,絕對有能力把那些壞學生逮捕歸案!」

  「可是、可是我覺得好羞恥,好丟臉。我的人生白紙上被潑了那麼大片的黑墨,我覺得人生毀了,我不太想活了。」

  「覺得」人生毀了?

  不「太」想活了?

  使用這樣的不確定性語言,表示她還沒有下定決心,三寸不爛之舌要再接再厲。老張心想。

  「沒有什麼好羞恥的,真該要羞恥的,是那些壞學生!甚至他們的父母,沒有善盡教育責任,也該為自己感到羞恥!妳如果替自己感到羞恥,就等於幫助那些壞學生掩飾罪行喔!」雖然有點驚險,但此刻老張判斷只適合用激將法。

  房內靜默了一會。

  要再接再厲啊!老張心想。

  「我們讀那麼多書,所學何事?就是為了要變成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好人喔,所以好人的工作就是要讓壞人知道他們『真的』做錯事情了,並受到懲罰,使他們不敢再犯,這也是我們責無旁貸的使命。小妞怎麼樣?聽起來很『屌』吧!有沒有覺得妳唸書超有意義!」

  突然,老張決定降低自己的說話年齡。說服,要從對方的角度與文化去切入,比較適恰。

 

  房內傳來輕微的咯咯笑聲。

 

  成功了。

  老張微笑,他想,他大學哪有鍾愛犯罪心理學呢,更別說一般心理學了。

  善意的謊言,得到了好的結果。

  跟某部分不肖媒體那種對社會大眾產生負面影響的惡意欺騙,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

 

  人肉搜索常被指稱為一種網路暴力。

  人肉搜索的概略意思是,透過網際網路的搜尋引擎,尋找人物或事件真相的群眾運動。

  被指稱為網路暴力,是因為其導致肇事人個人資料被廣泛公布,侵犯隱私權,與法律牴觸。

  問題是,人肉搜索是一種群眾運動,警與法不可能勞師動眾去抓所有動指頭敲鍵盤的搜索者。再說詳細一點,網路社會的急速興起,讓法律根本來不及在這異軍突起的怪物型新網絡社群上作普及且有效的規範。

  所以老張動指頭了。

  身為一個小派出所的小員警,老張的警察道德沒有多高,他甚至私心把情義擺在法理之前,他要幫朋友的女兒要回正義,出一口惡氣。

  他老奸巨猾地想,只要把那些施霸者的個人資料公佈出來了,媒體輿論的壓擊下(這時候媒體也是有正面作用的),警方與自己派出所逮人的效率會高很多。因此,他匿名在網路論壇上跟一群相識不相見的網友口誅筆伐那群歹惡的施霸少年。

  太簡單了。那暱稱「大姐頭」的女性主嫌自己在部落格誇揚自己的霸凌威風,透過其部落格知道她就讀什麼學校、年齡、姓名,把資料PO在人氣流量大的論壇,媒體出動,警方逮人。

  

  那七男一女被逮到鎮上的派出所中。

  老張將大姐頭牽出警車時,故意特別粗魯用力。那種憤恨也很明顯地表現在眼神上,使得大姐頭有些害怕。

  老葉則是連看都不想看到欺負女兒的惡少,怕自己當場情緒失控,因而故意請假。

  七個男生留在大廳,大姐頭先被帶入偵訊室。

  「坐好!她媽的乖乖做筆錄!」老張把她摔到椅子上,用很不客氣的聲調。

  「好兇喔,警察伯伯講髒話,可以告你嗎?」大姐頭一副嬉戲表情。

  老張用凶狠的眼神靠近大姐頭,鼻頭對鼻頭只一枝筆的距離,語帶威脅逐字緩道:「妳有錢告我嗎?妳就要進感化院了,妳有時間告我嗎?」

  大姐頭默不作聲,但顯然不屑在臉上。

  坐在電腦前正準備做筆錄的員警心裡也幫著老張,所以對於老張的髒話與威脅視之風聲。

  突然,老張跑去關起偵訊室的門,然後對著大姊頭凶狠大吼:「幹妳他媽欺負到我的姪女了!」顯然有點失控了,那位員警忙跳起來,抓住老張好聲勸他理性辦案。

  「怎樣怎樣啊?我還未滿十八歲!警察了不起喔,兇屁啊!不爽啊?我還要再繼續欺負下去!」大姐頭不當一回事地說。

  老張的臉色陡變,劍拔弩張的動作。

  要不是有那位員警在場辛苦又無奈地制止,老張肯定在她身上拳打腳踢一番了。

 

  □

  

  經過警方的密集審訊,罪證確鑿,大姐頭與六個動手甚多的男生依妨害自由罪與傷害罪送辦。但,有一個只輕輕踹葉曉青一腳(不致受傷程度),其餘時間都在一旁觀摩的男學生逃過此劫,被「愛生心切」的校方拉去留校察看。

  媒體稱之為,腳踹弟。

  

  鎮上的國中裡,校長室。

  某電視台的社會新聞男記者,似乎在跟沉穩抱拳坐在大皮椅上的校長談論些什麼。

  「我們要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校長正色道。

  「是啊,原諒比較容易感動觀眾。」記者寬大為懷的表情。或許因職業的長久訓練而不覺自己話裡的行銷味道很濃重。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社會大眾覺得這位學生有悔意?」校長微禮地徵詢。

  「那很簡單啊。請你把學生叫過來。」男記者一副老神在在。

  校長立刻請秘書去將化名「腳踹弟」的男學生帶過來。

  腳踹弟一進校長室,顯得畏畏縮縮,他在踹葉曉青時,可不是這個樣子。

  「弟弟,不用怕,等下叔叔要訪問,而你只要照叔叔教你的話說就好了,OK?」男記者眼睛不笑地微揚嘴角,比了個「OK」的手勢。

  「嗯嗯。」腳踹弟網路形式地說。

  接著記者導演就與腳踹弟和校長「討論」了一番,直到腳踹弟和校長都可以接受劇本,就對著攝影師說可以開始。

  

  □

 

  派出所裡,老張正在看電視新聞,他的心裡很不平衡,深深覺得腳踹弟應該也要被捉去少年感化院才對!

  踢一腳也是霸凌啊!也應該受到懲罰!

  畫面上的標題寫著:「霸凌第十一天 腳踹弟鞠躬道歉:基於義氣」

  男記者:「你既然跟他不認識,為什麼要動腳?」

  戴著口罩,臉上抹著馬賽克的腳踹弟:「為了義氣。」

  男記者:「你覺得這種事為什麼是為了義氣?」

  腳踹弟:「……」

  男記者:「因為幫朋友出氣嗎?」

  腳踹弟:「嗯。」

  男記者:「會不會對這種事情覺得滿後悔的?」

  腳踹弟:「嗯,很後悔。」

  這時,老張大怒拍桌,說:「又是引導性質!他自己很後悔不會自己講嗎?還要別人問?我們小青根本沒錯,他不問事由就跟著朋友瞎起鬨,去他媽的假義氣!管你國中生的,國中生不該是這樣愚昧的!」

  主播接手繼續:「腳踹弟眼睛泛著淚水,說自己覺得很後悔……」

  老張:「你他媽的耍我們觀眾!他臉打馬賽克最好我們看得到有泛淚水!」

  接著,電視上出現,微笑的校長將腳踹弟整個擁抱在胸懷裡,一臉寬恕地拍拍他背的畫面,但嘴角隱約牽連著一絲絲的「不情願」。

  老張深深覺得,那畫面真的很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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