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見，豁燃。

(開早工囉!卡滋與家豪)

Day6

　　因為拍片要捕捉適恰光源的關係，我們一組人清晨五點就起床了。

　　富晟與卡滋畢製小組叫做「滅魔師 Exorcist」，後來修正作「異天界」，所要製作的動畫，是實拍融合2D動畫的作品，敘述一個人鬼共存的世界，群魔亂舞，場景與主角是實拍的，鬼神是2D動畫後製。

　　主要場景就在富晟的老厝，新家的隔壁，古色古香的三合院。

　　盥洗完畢，我們四人小組就從新家提著反光板、釣魚線、滑板坐墊車等道具走到老厝，開始與時間賽跑的拍攝行程──絕對要在光線暗淡之前拍完進度。

　　雖然我是一日客串工作人員，但我對電影有異常熱衷與迷戀，所以非常興奮！

　　工作分配是這樣的，富晟是演員，卡滋攝影，我和家豪是道具組，提供與操控道具，道具組很簡單，先把釣魚線繫在雙邊開的正廳木門上，一個鏡頭，富晟開門的時候我和家豪得在兩邊用力拉住釣魚線，讓會自動彈回的木門固定住。另外就是在需要補光的鏡頭拿著反光板。

（這斑駁的木門很有歷史感，因門有彈簧會自動彈回去，所以需要釣魚線拉緊固定）

　　ACTION!

　　一開始先拍富晟從正廳左外側跑進中庭的鏡頭，我在攝影師卡滋的右後方，找了個好鏡頭，也拿著我的數位相機開始錄影，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涵，我只是想練習攝錄，而且想嘗試一種「拍攝電影工作幕後花絮」的鏡頭。

（卡滋是個很有風格的率性導演）

　　他們大概覺得我很奇怪吧，但我樂在其中，想像自己已是個大導演，沒辦法，幻想是我的毛病。

　　要知道，我本來是填世新廣電系電影組的，是分數不夠，進數媒系動畫組。

　　不過沒什麼好計較的，在現在的科技時代，電影和動畫是一家人。

　　而且我就是愛寫故事，希望我未來也會是一個編劇人才，不管是影劇還是動畫。

　　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算昨晚失眠到兩點，五點就爬起來做事情，也樂此不疲。

　　NG了幾次，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富晟與卡滋兩位導演會覺得跑的姿勢不好、錄的位置不對，調整到最佳狀態，拍攝就是這樣，極力要求完美，修正再修正，要感謝我們生在數位時代，不需燒錢的底片。

　　我們做了一些鏡頭的測試，有個鏡頭卡滋需要坐在鐵梯上，非常敬業。釣魚線將門把繫住，我和家豪聽富晟的口令，同時拉，然後拉緊，讓門固定住。

　　太陽漸大，沁出微汗。

　　在院子裡的鐵棚底下，富晟和卡滋在測試某個鏡頭，因為鐵棚底下有植物生存，卡滋被滋長的蚊蟲叮了個滿腳包，我忙去拿滅蚊藥來噴。

（兩位導演在討論鏡頭）

　　又熱又被蚊蟲咬，我很高興這是一個需要吃苦的行業。

　　有個鏡頭，我們拿了三個花盆，反過來放在地上，作為墊高攝影腳架的墊腳石，卡滋站在木椅上掌鏡，富晟媽媽來探看我們拍戲時順便扶著卡滋，富晟媽媽說：「喔──所以真的看過才知道拍片的辛苦耶！」這句話令人感到欣慰。

（我們真的很認真吧！）

　　我們只是初出茅廬的影像、動畫工作者，但有這麼一句安慰人的話就足夠了。

　　一個鏡頭，富晟開門，卡滋從門右側鐵梯上往下斜拍，我很喜歡這個鏡頭，因為廳堂裡充滿了隱躲的妖魔鬼怪，這個由上而下的鏡頭顯得這主角頭低低地、傻傻地進入了恐怖領域。

　　接著，富晟在廳堂裡的雜物堆中翻找一個甕，結果甕裡冒出一隻妖怪，卡滋帶著鏡，最後，富晟找到了，驚嚇且往後跳，就卡。還拍了一些必要時可以接進影片的補鏡，我和家豪輪流拿反光板，廳堂真的很悶熱，背後濕了大片。

　　富晟的藍色襯衫濕了一小塊，影像裡勢必會多一塊深藍色，就得請他先脫下曬乾，以免不連戲。

　　如此曬了兩三次。

　　富晟爸爸帶了豆漿和早餐給我們吃，因為吃不太下只喝豆漿，很感恩。

　　在休息的時間，我和家豪聊了一些事，比如說，他要寫畢業論文，我要做畢業製作，互相介紹一下，然後我一直對寫論文這件事有極大的憧憬，所以問了很多相關問題，比如說文章長度大概如何，一定都是要圖書資料嗎，等等，都是一些很淺薄的問題，卻是我想了解的。

　　講個好笑的，家豪表演模仿富晟在鄉下與在學校的差別，在學校看到家豪，富晟會有氣無力地說嗨，但在鄉下，富晟會非常有活力地說，嗨！家豪！吃飯啦！雖然模仿得很誇張，但環島完回台北有觀察，還真的是這樣！在自己家鄉的富晟非常有活力！

（非常有活力，正在搞笑的富晟）

　　最後幾鏡是在「灶腳」拍的，富晟家的灶腳古色古香，還真的有大灶，我屏東老家的灶好像在我爸孩提時候就沒了，要拍幾個富晟手往灶裡抓妖的鏡頭，卡滋站在灶邊上，腳後跟有點懸空了，有些危險，我幫她扶住，與有榮焉哈哈！

（卡滋拍攝所站的地方相當危險）

　　後來光線漸暗，天空有點陰陰的，我們就先收工，視下午陽光如何再決定要不要再拍一場，所以啊，拍片也是靠天氣吃飯的行業。

　　由於太早起床了，吃完美味的午餐我們就各自去睡午覺了，真過著鄉下人的生活。

　　睡一覺真的很舒服，醒來走到樓下，發現大家都起來了，而天陰陰的，看來好像沒辦法再進行拍攝。

　　最後富晟決定不拍攝了，卡滋有事要回台北，富晟開車，我跟家豪也去，一同送卡滋到車站。

　　卡滋沒跟我再見，但我覺得在年輕人的領域，不說再見是件很正常的事，因為本來就會再見，說再見好像是多餘的事。我想，我就是覺得卡滋很酷，才會一直叫她尬導，是有一天希望可以合作大作品的想望，哈哈。

　　回到富晟家，富晟與家豪就說要帶我在庭院練武，我起先有點想休息看漫畫，畢竟我是個很懶的人，環島之旅是個不可思議的脫序壯舉，我想我是個快樂主義者，只要吃的苦可以換到等價的快樂，那我當然願意，最怕吃苦沒有換到等價的快樂，雖然人說吃苦當吃補，但不可否認沒有等價交換的時候多少是會有點不快樂的。

　　所以超級無敵懶的大宅男我，才有可能環島，因為快樂超過苦頭太多了。不是等價交換，是附加價值交換。

　　我一直想要練武術很久了，就是從小對武俠有興趣，才會寫一些看起來好像過時了的武俠小說，一直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變成貨真價實的武術高手。

　　但我除了在學校上過一學期的國術體育課外，就沒有再複習也沒進修了，感覺就是很嘴砲。

　　觀念快速一轉，我就跟著富晟與家豪在空曠的庭院練武。

　　說練武，其實初學者如我，也只能練一些基本動作而已，暖身、拉筋、打練筋骨、反射性對打演練等，光拉筋就足以讓我額爆青筋，用力拉筋的感覺，就像跟女朋友冷戰，不進不退不上不下，也不是劇痛，但是一種馬拉松式的痛苦。

　　就像人生。

　　很喜歡跟富晟或家豪互敲手臂筋骨，必須手臂正面對打手臂正面，富晟說這是強化筋骨的方式，他們修的武術課比我還多，尤其家豪練比較久，所以當然這是正確的練習方式。

　　他們說第一次敲會比較痛，而且會瘀青，我也不是怕痛之輩，慢慢加重手上的力道，一下在下交叉，啪，另一下再上交叉，啪，接著換邊重複同樣動作，痛覺就像秒針，答答答答地規律行進。

　　我有很無聊地小小研究過痛覺這種東西，打下去的時候很痛，擴散開來有一種隱隱作痛但很實在的感覺，而且會獲得我不怕痛的成就感，那種是心裡的快樂，比如我小時候每次打針時都很淡定，去捐血時也很享受針頭在我血管裡微攪的感覺，有次飛跌以致手掌大擦傷，大量的雙氧水啃咬著我的每一個細胞，我秉住呼吸像是運起內力抵抗，痛爆了，但是結束後獲得極大的成就感，自我幻想地表示我和關公一樣可以帶著閒情逸致被開刀。

　　痛過才有更深層的快樂。

　　接著我們很隨興地開始練對招，我跟家豪一起，我和家豪單手的手背互相輕輕頂著，家豪說，儘管攻就對了，於是我們就這樣自由性反射性地來去攻防，當然我被家豪戳中擊中身體的次數比較多，家豪出手的速度非常快狠準，雖然沒有出全力，但是我感覺得到他此刻有殺氣，當我是敵人，而我還傻傻地想著這只是練習，沒有盡力。

　　中國的武術，講究武德，但真的打起來時，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遊戲。

　　所以真的遇到敵人時，是要狠下心來的，我的意識就不夠，家豪的敵我意識非常清楚，從他犀利的眼神裡可以看出。

　　我後來跟富晟練了一下，手上速度加快，擊中的速度也多了。

　　現代台灣社會已是個治安堪稱良好的社會了，練武還有何用？而且就算武功極度高強也比不上子彈，駭客任務只是動畫工廠產出的特效。我認為第一，修武德，武德跟仁德很像，我們必須自強不息，但又要保持一顆慈愛的心；廣結善緣，敵不犯我我不犯他，敵犯我我給他教訓，或單純地保護自己，這林林總總智慧的總結叫做武德。第二，強身健體，除了運動，還有筋骨強化的效果，不然李小龍是怎麼踢爆牆壁的呢。

　　所以我想練武，也期望自己的武俠類小說可以越寫越逼真。

　　只是開始而已呢。

　　休息時間，我們三人聊起有關武術的一切，主要是富晟跟家豪在講，我聽得津津有味。家豪說小時候常常摔跤或騎腳踏車出車禍，出車禍自己沒事，卻是對方有事，我的感覺，家豪根本就是魔鬼筋肉人。

　　富晟則是談起他收斂自己脾氣的過程，他說常常遇到流氓，通常都是先道歉的分，不是卒仔，我覺得是聰明，用一個道歉攻擊對方，讓對方覺得無趣甚或感覺自己也不對，因而訕訕然離去，比真的打起來好太多了，因為怎樣，富晟說，就算打敗了他，他又「烙人來」，假設我方又「烙人去」，如此沒完沒了。

　　這一個先道歉的動作，不是承認自己真的有錯，而就是一種武德。

　　對方是挑釁還好，除非真的沒有理由就先動手了，那就打啊！也是出於正當防衛啊！

　　所以練武是一種積極的態度，是為有可能發生的壞事著想，是一種負責任的感覺。

　　練得很快樂，富晟鄰居的一位看起來八十幾歲的佝僂阿婆，對我這外地騎鐵馬衝來的小毛頭傢伙很有興趣，開始跟我聊天，她講起話來還精神奕奕、活力十足，我只好用破台語呆呆傻傻地回應，她說到激動處，手勢橫飛：「若是我的囝仔像你這樣騎鐵馬出外走闖，吼！我會煩惱到睡不著，心都掛在子兒身上！」

　　我以自己的角度當然是想說，嗨呀！這有什麼。但沒辦法，我一路聽多長輩這樣說了，這就是，為人父母。

　　真的要等我成為父母才能深刻體會吧。

　　但會成為或不會成為都講究一個緣字，在那之前，我只要盡情地給長輩疼與孝順長輩就好了。

　　怎麼打都不會痛，因為練武很快樂。

　　晚上吃飽晚飯休息過後，富晟開車載我和家豪去逛夜市，其實我是一個滿隨和的人，出外旅遊沒有說一定要去多美多稀有多難得的地方，逛個夜市我就很滿足了。

　　富晟推薦一家很好吃的地瓜球，我買了一大包，才十塊，超便宜！而且非常扎實，不是像很多其他地瓜球粉比較多，它吃得到濃濃的地瓜香，所謂寶石就藏在平凡無奇的地表下，就是這樣。大排長龍，那老伯用力地壓著地瓜球，然後一顆顆Q彈地飛上鐵盤。

　　接著我們去吃剉冰，剉冰也是俗擱大碗，料多。

　　簡單講就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

　　在台北很少有閒情逸致逛夜市。有時候不是說真的沒有時間，而是許多雜事弄得你喘不過氣，不會有心情去逛夜市，而在鄉下，它整個氛圍就是讓你有閒情逸致，即使你整天忙了很多事情，你還是可以很悠閒地踏著夾腳拖去逛夜市。

　　因為人是會被環境氛圍所影響的動物。

　　就這樣很平凡地逛了一晚，晚上睡前，聽富晟講鬼故事講到睡著。

　　或許很多善良的妖魔鬼怪在庇蔭我們。

（我用膠片蒐集的骨董，哈哈！）